一頓飯吃完,文臻拆散了季家和太子的聯盟,破壞了季懷慶的打算,獲得了酒樓主人送上的賠償銀票若干,收穫滿滿。
文臻並沒有要酒樓主人的太多銀子,也承諾會幫酒樓澄清,只是提了一個要求,如果有一天酒樓主人不想開酒樓了,她要一個優先接盤權。
酒樓主人沒有想太多就答應了,在他看來,今日之事雖然影響惡劣,但是辭了那個廚子,多動用點關係,做一些優惠,總會過去的,到時候又是紅紅火火醉豐樓。盤鋪子的事,不過說說而已。他的背後可是定王燕絕呢。
可惜他還是圖樣圖森破。
口碑對生意的影響是致命的,走高端路線,意味著一旦出事也要承受更大力度更高層次的責難和壓迫,尤其那道金團玉版的殺精功效,對於視子嗣如命的天京權貴們來說,簡直等於奪官殺家,這種來自上層的憤怒,便是燕絕王八之氣籠罩天京也扛不住。
何況還有個真真實實險些被害了的太子。
天京第一酒樓醉豐樓,經此一事,一蹶不振,同行趁機群起而攻之,被冠上「吃屎酒樓」名號,從此門庭冷落,不過大半年便盤了鋪子,文臻接手,用來開她的火鍋連鎖店,沒多久,分店遍佈天京,成為餐飲業女王文臻的起始奠基之地……當然這是後話了。
後話還有的是,雖然因此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定王和季家,太子卻承了她的情,事後派人送了她一些錦緞如意,太子妃還邀約她去東宮玩兒。而更久以後,她還收到了來自西川的禮物,對方把東西擱在聞家的宅子外便走,那一車禮物頗多珍稀,還有一道青金色式樣古樸鏤刻圖騰的牌子,燕綏說那是易家的標記,拿了那個令牌,可以在西川以及所有有易家產業的地方得到尊貴的招待。
文臻心中不由感歎,豪門的能量果然驚人,發生在一處酒樓裡的比較隱秘的交易,最後也能被千里之外的易家察覺,易家這是謝她斷絕了季懷慶巡察西川剿匪的機會呢。
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陛下以她「勇救」唐家小姐為名,又給她升了一級,她現在是四品掌膳女官了。到了這個級別,她便可以蔭庇家人了。
於文臻來說,醉豐樓之事,得益於她兩世經驗,最後禍福相依,得失難斷,但從一開始進宮,她就做好了捲入爭鬥的準備,身處混水缸,又和燕綏扯不開牽扯,到哪裡能獨善其身呢,所以拉攏了誰,得罪了誰,也不用想太多,順心意向前走,努力使自己更強便罷了。
拿到的禮物和銀錢,除了一些可能有大用的易家的禮物外,其餘她都交給了君莫曉,讓她換了銀子,先把九里城的店開起來,易人離被派出去,天南海北的跑,為她尋找優質的牛羊肉,君莫曉負責開店所有需要的一切用具的定制,聞近檀則每日進宜王府,和文臻學習醬料的調配,肉片的刀工,以及如何選材,如何搭配,如何服務等等技術。
江湖撈正式開業後,會先交給易人離主要負責,文臻把開店要點都給了他,君莫曉和聞近檀是姑娘,這個時代做事很多不方便,只能先作為輔助,等江湖撈站穩腳跟再挑大樑。易人離一開始見她把這麼重要的事務給他,很有點懵的模樣,但也沒有避嫌推辭,很快便高高興興答應了,由此十分有幹勁,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文臻曉得他詫異什麼,就連聞近檀也吭吭哧哧地提醒過她,知人知面不知心,相交不深還是得留上三分,易人離畢竟出身太低,行事邪氣,又來歷不明,身上似乎有秘密,這樣的人水太深,把自己的全部身家交付是不是顯得太草率了?
文臻卻覺得,別人有秘密關我什麼事?誰還沒點秘密了?只要沒害過我,就尊重他人的自由。何況他的神神秘秘從一開始就袒露給她,看似油滑,骨子裡卻是個清淨的。
其間文臻終於和聞老太太一家見了面,聞大娘乍到天京,頗有些畏縮拘謹,聞大爺則兩眼放光,對天京遍地書館茶館如數家珍,聞老太太還是那樣淡淡的,聽說文臻沒用上那個小布包裡的東西,毫不客氣地立即要回去了。
聞家三口目前在天京賃了房子居住,聽聞老太太口氣,一切都很好。文臻卻不信,私下讓君莫曉去看了,果然只是一間小房,另搭個棚子便是廚房,聞大娘每日做饅頭上街賣,一個人養活一家子。
文臻覺得聞老太太是個人物,但還是跳不開封建禮教的窠臼,兒子給養得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媳婦一個人挑起家庭重擔也沒見她心疼。
反正聞大爺也幫不了忙,不如給他弄個營生,但文臻瞧著,這位也不是能操持營生的料,做官吧也不識禾粟,不懂民生,平白害一地百姓。
她孤身一人來東堂,身邊沒幾個認識的人,四品女官可以蔭家族子弟,她卻無人可蔭,推薦做官這種事,也得這個人合適,易人離是不行的,他好像只對自由感興趣,絕不願意被束縛。聞大爺也不行,行事迂腐不通實務,做官會耽誤民生的。
所以文臻打算,回宮後和陛下要個恩典,把這個名額換成國子監入學資格,圓了聞大爺的讀書夢,好在這人雖然迂腐,人品不差,如果能讀出來將來做個文臣,多少也是自己朝中的依仗。
至於聞大娘,安排進火鍋店幫工最合適她,火鍋店的名字文臻已經想好了,就叫「江湖撈」,主打火鍋,以服務取勝,向遠隔一個時空的那個世界的某著名連鎖火鍋店致敬。
聞老太太還告訴她,聽說劉家後來花了很多錢,打通了府衙,把劉尚弄了出來,但是功名革了,以後也不能再被察舉,仕途徹底無望,回家後一家三口也沒少受鄰里側目,實在待不下去,沒多久也走了,只是不知道走去了哪裡。
文臻並不上心,說到底,給劉家的懲戒已經夠了,之後他們怎麼活,和她沒關係。
這幾日她頗為忙碌,上午要練功下午要和易人離開會商量準備開店事宜,晚上有時候還要和燕綏的工字隊探討,做一些比較新奇的用具。燕綏真瘋子一個,竟然從齊雲深那裡運來了那種膠泥一樣的東西,逼她每天加緊練習,功課比齊雲深給她的多了好幾倍,對那個所謂的死亡威脅毫無心障,以至於文臻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很想她快點砰一聲爆了來著,但要死要活練過幾天,漸漸也被燕綏那種天地地大我最大的性格所傳染,也看淡了許多,反而生出一股衝勁來,反正不搏一定死,搏了可能死,反正都是死,遲點死早點死區別不大,還不如就這麼拼了。
齊雲深用來練功的那種膠泥,是可以培養的,只要割下小小的一塊,輔以固定的藥物,在比較大的容器裡放滿水,一日夜時間便可以脹滿一缸,正夠文臻在裡頭縱橫捭闔,每次掙扎完一套,都覺得自己成了一隻忍者神龜。
她在缸裡練龜拳,燕綏就在缸外看書吃零食,他對她的要求,比齊雲深還苛刻,齊雲深只要她自己能掙扎出來就行,他卻要求她在練完拳後,既能出來,又不能把那攤東西擊碎得太難看,要求最後能打出一個球。
「這東西叫軟雲生,據說是仙島深海深處的某種奇魚死後軟骨所化,仙島多奇珍,那魚喜食仙島生在岸邊的各種奇花異草,皮肉骨骼都有用處,這些軟骨泥,能夠逼出毒素,聚氣化元,你既然沒有中毒,那麼它逼出的就是你身體內的穢物。齊雲深給你的功法十分霸道,唯有用這種東西練武,才能控制住那橫衝逸突之氣,化為圓轉如意之力,練至極處,應該可以擊滿缸水至空中而點滴不濺,碎人全身骨骼而外表如常。你現在把它打出形狀,只是練好控制的第一步而已。」
說起來簡單,但文臻練了好幾天,也只有一個角圓潤些而已。
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身體越來越輕,力氣越來越大,再練齊雲深的功法,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最起碼她偷偷試過捏爆拳,一把捏爆了一隻核桃。
但大姨媽是徹底停了,文臻幾乎可以預見到,以後一天不能痊癒,那大姨媽一天不能造訪。
燕綏說下一根針爆發的時間應該在一年後,在此期間她好好練習,再輔以天下各種靈藥,應該有機會。
她在宜王府住了幾天,就想著也該回宮去了,唐家兄妹,尤其是唐羨之,一向是個識時務的,皇帝不想他走,他在沒找到契機之前,自然不會硬抗著走,聽說皇帝又給他下了個幫助接待堯國王世子的任務,總之就是要絆住他。
而唐慕之,巴不得能夠住得離燕綏近一些,聽說她在完全封閉了的第一進院子裡造高樓,妄圖從高處窺探燕綏居所,結果白天架好,晚上便倒,如此反覆三五次後,這人性子也拗,居然還是樂此不疲。
文臻建議工字隊的鬼斧神工每次破壞高樓時候,都留下一個破綻,讓唐慕之覺得下一次就不會被弄倒了,不得不潛心研究如何把這樓造得無法下手,也就有了事做,沒空再出蛾子鬧事或者糾纏燕綏。
鬼斧神工覺得此計甚好,但工於心計卻是嗤之以鼻,工之隊這位隊長一雙巧手,腦筋卻硬,對一切出現在燕綏身邊的女性,都抱持了警犬一般的警惕性,認為她們的一切行為都是在變相試圖染指殿下的肉體。
並不想染指殿下肉體的文臻,趁機搬出了燕綏的房間,畢竟一大早看見一個直挺挺撐帳篷殭屍也挺辣眼睛,她乾脆改裝了那間裁剪房,請工字隊的巧奪天工幫忙,把那張大板子改成了矮榻榻米,又對房間做了些改造,因為寬大,住起來還挺舒服。
她在收拾裁剪房的時候,發現那板子底下用來墊腳的是一疊信,信箋圖案十分精美,抽出一張來看,居然是唐慕之寫給燕綏的那些情書。
情書的封面風格和唐慕之有點違和,但內容卻實實在在是唐慕之的款,流水賬一般敘述了吃飯睡覺遇見誰誰這樣的瑣事,看起來很乏味,卻在最後總有一兩句驚人之語,比如日日思君不見君之類的句子,頗有種閒時歲月靜好安靜如雞,一言不合便開車的范兒。
很唐慕之。
文臻看了便想歎氣,這姑娘情商愁人啊。
一千多封情書,就這麼墊了宜王府的桌子、櫃子、床榻、甚至馬桶旁的干棗盒子裡也有,徹底淪為廁所讀物。
文臻晚上睡在榻榻米上,一邊吃零食一邊翻廁所讀物,越看越覺得,愛上燕綏,那就是愛上月球表面,遍地是坑啊。
遠處隱隱傳來哨聲,唐慕之又有了新哨子,這回吹的曲調還是那首求鳳。
忽然有人開門,燕綏如若無人之境地走進來,往她的榻榻米上一坐,道:「太吵了,避個清淨。」
這間屋子和你那間緊挨著,能避個什麼清淨?
文臻不理他,自顧自看廁所讀物,揣摩古人情書應該怎麼寫,順便瞭解一下傳說中唐家那三州。
因為她發現了,唐慕之想寫情書,卻不會寫情書,也不好向人請教怎麼寫情書,所以她就把自己日常生活都寫上去,為了增添情節的趣味性,增強可讀性,她也會穿插一些三州之地發生的各種軼事,仔細看看,很有收穫。
比如她說橫水以前民風彪悍,常有鄉族嘯聚打架,十分令人頭痛,但近些日子來,打架事端少了,橫水郡守說現今百姓還是常三五聚集,但並不打架,而是聚在某些館子裡,那些館子統一都叫福壽館,據說也沒做什麼,就是聊天喝茶,但民風漸好,戾氣消弭,令郡守十分欣喜。只是有一件事不好,每年的春耕秋收,徭役服役,都有些懶散,時常還有把麥子丟在田里也不收的事兒,導致當年賦稅銳減,一些實在交不了賦稅的人家便逃了,也不知逃哪去了。
還有定陽常幹旱,唐慕之在信中羨慕蒼南州季節那裡,緊鄰東堂重要南方水域藍河,那是一條非常長且寬的河流,橫貫東堂南土地,不見始終,那河五六月固定開始漲水,八九月到最高峰,雖然時有洪水之虞,但水退後,會留下厚厚淤泥,造肥土壤,當地百姓漸漸摸索到規律,能精準判斷河水來臨的時節,並在兩岸開田,田地肥沃,產出豐厚,當地濕熱,猴子眾多,百姓則種果樹,訓練猴子摘果,只可惜果子實在太多,常吃不完爛掉。唐慕之提及曾吃過千里迢迢從南臨州運來的一種長形黃色果子,淡黃軟糯,滿口留香,哪怕運來時外皮已經發黑,裡頭果實依舊其甜如蜜。
文臻想這莫不是香蕉吧?
她覺得這些情書其實挺有價值,便挑出她覺得含有有用信息的情書給燕綏,燕綏接了,只順手放在一邊。
她在燈下津津有味看別人給燕綏的情書,燕綏在燈下懶洋洋看她,忽然漫不經心問她,「你會寫這個嗎?什麼時候也給我寫幾封。」
「哦?那你要什麼類型的?」
「這種情信還有種類?」
「多啦,比如,學霸型,向你孔雀開屏一樣展示學識。從中美貿易戰的潛在原因到銀行理財的打破剛性兌付,從芭蕾舞的起源到非遺傳承的種類,天上地下,無所不知,務必要把你炫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轉天花亂墜直到你天天跟他睡。」
「賣萌型,哥哥你真好哥哥你真好哥哥給你我的小心心;彩虹屁型,哥哥你眼瞎嗎你撞我心口上了!哥哥你是什麼人你是我的心上人,哥哥別抱怨抱我,哥哥你怎麼這麼討厭呢,討人喜歡百看不厭……」
文·彩虹屁王·臻滔滔不絕,燕綏臉上表情,則滿滿寫著:惡臭!
「我覺得,還有一種。」燕綏慢吞吞地道,「技術型。」
文臻趕緊擺出好學的表情。
結果某人把她踢下了床,「我餓了,我要吃三鮮翡翠餛飩。」
文臻拍拍屁股上的灰,老老實實下廚房,一邊包餛飩一邊發誓,以後,一定,要給燕綏介紹一個賣萌彩虹屁學霸型男盆友!
……
文臻第二天便回了宮,就讓那兄妹倆和燕綏繼續留在宜王府相愛相殺吧。
那兩兄妹被留在近乎封閉的宜王府第一進院子裡,按說就扼住了宜王府的門戶,但燕綏真是個奇思妙想的,他的宜王府是個四方形建築,每個方向都有一模一樣的門戶,以機關控制,現在他封閉了第一進,打開了最後一進的後門,後門便成了正門,唐家兄妹等於住在了宜王府最裡面的一進院子裡。
唐家兄妹居然也就這麼安逸地住了下來,每次文臻炒菜或者做夜宵,唐羨之就能準時抵達,燕綏惡意地評價他小名一定叫狗子。
她的火鍋店也已經籌辦好了,開業那天她去不了,她也不打算去,只想先做個隱形老闆。
在宜王府醃製的小菜和醬,以及醬油都已經入缸,後續的製作方法交給了鬼斧神工,工字隊個個手巧,學這些很快。
文臻不藏私,從來不留秘方,聽說外頭已經有人開始仿製她那日免費試嘗的小零食了。她也不在乎。
只有全民的胃口被打開,關於吃的慾望才會被提升,才會對美食有更多的探索和更高的接受度,才會有更多的人從事這一行業,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經濟也能借此獲得增長。
如果能夠優化飲食結構,提升全民素質,同樣於國力有益。
不怕被學,就怕不被學,反正她有超越這個時代的大把的美食經驗,夠她用完這一生。
文臻已經整理了一個章程,關於飲食結構優化和美食推廣。另外她還聽說東堂南境有些商人已經開始出洋貿易,她請燕綏幫忙打聽,得來的消息推測出東堂口中的洋外,相當於現代那世的西洋南洋之類的國度,其經濟和文化發展也已經有了相當的水平,她懷疑玉米土豆紅薯葵花籽之類的種子應該已經有了,這需要出洋去尋找。她打算回宮後,就推行之前的一個計劃,然後借那股東風,把自己的這些想法遞給陛下。
她沒太多雄心壯志,只天生喜愛美食,希望這世界也能懂得食物的美好,能吃到更好更多的美食而已。
因為是吃貨,也看不得人忍饑挨餓,東堂看似國力尚可,但目前能稱得上富庶也只有天京周邊,聽說再往南或者往北,吃不上飯的人很多,而三大世家佔據的五州之地,大概有現代那世三個省的地盤,聽說盤剝苛刻,五州相鄰之地更是常有各種小型爭奪,百姓顛沛流離,很不好過。
她自覺能力有限,做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從自己擅長的地方入手,能有一些慢慢小改變就好。
如果能因此擁有一些名聲,那就更好了,說不定可以引來三個死黨呢。君珂洗碗還是很乾淨的,太史闌可以對付收保護費的混混,景橫波就做前台接待,保證門庭若市。
文臻做好了安排,心情愉悅地回宮,第一站自然是皇后那裡銷假,一進門,那只聒噪的鸚鵡撲扇著翅膀跳來跳去,「小偷來啦,小偷來啦。」
一邊罵她一邊對她張開翅膀,等玉米豆吃。
文臻每次來都會給它帶神似玉米豆的油炸小點心,以此先做個鋪墊。
文臻:「???」
這是個什麼梗?
之前還叫人家親愛的玉米豆來著。
廊下靜悄悄的,以前那種一進門就笑臉迎人的氛圍不見了,簾子也沒人打,屋內人影晃動,明明有很多人。
文臻一張甜蜜娃娃臉,性格又討喜,來皇后宮裡向來不空手,各種零食早吃得眾人嘴甜如蜜,還從沒被這般冷遇過。
這是發生什麼了?
她立時謹慎幾分,在簾子外又報了一次名,聽見裡頭淡淡宣進,才掀簾進去。
一進門就被裡頭的熱鬧驚得瞪大眼睛,比想像中人還多,娃娃們幾乎都在,太子的長子燕滄又膩在皇后懷裡撒嬌。聞府比試時見過的那位諸大德公公也在,瞇著眼睛在一邊趨奉。
所有人都在吃東西。
描金方几上擺滿了小碟,上頭是各式各樣的點心茶食:紫菜片、奶酥、薄脆、一口酥、話梅花生、魚皮花生、椒鹽芋絲、果干、堅果酥、牛肉粒……除了技巧比較高的餅乾蛋卷類,這裡幾乎聚齊了她上次在九里城免費提供的所有零食種類,甚至還更有花樣,比如那牛肉粒,就無師自通的有好幾種口味,薄脆撒白芝麻的,加糖霜的,撒黑芝麻的,夾心的……琳琅滿目,滿室都是咯吱咯吱咀嚼之聲。
這種情形下,她帶來的那小小一盒香芋紅豆餡驢打滾,就被這滾滾油香之氣淹沒,幾乎沒人多看一眼。只有一個年紀小的宮女拿了一塊,還被眾人的眼光頂得臉色微紅。
往日她一出現就圍過來的孩子們,這回只有太子的小兒子燕泓對她笑了笑,搖搖擺擺過來,問她有什麼好吃的。
文臻還沒說話,燕滄已經在那頭叫弟弟,「阿泓,過來吃薄脆!撒糖霜的可好吃了!」一邊大力咬一口,得意洋洋對文臻道,「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皇后笑道:「少吃一些,馬上要午膳了。積了食吃不下看我不打你。」又對文臻笑道,「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
燕滄笑瞇了眼睛,大聲道:「有我最喜歡的烤肉和火鍋!我一定吃得下!」
文臻覺得,這回不是高級抄了。
抄得明目張膽,抄得態度囂張,抄得毫不掩飾,連名字都一模一樣!
皇后此時才正式轉向她,道:「聽說你受了點傷,看著倒是清減了些。既然如此,本宮想著,也不能太勞累你,得讓你養著一些才是,所以近日你也不必去陛下那裡伺候了。再過幾日便要宴請堯國王世子,本宮已經安排了人輔助你,屆時你和她商量著做便是。」
文臻怔了一怔。
這落差……有點大啊。
上一次來皇后還分外熱絡,就指望著她把宴請做得漂亮一些給太子加分呢,這一次就忽然變卦了。
文臻有種直覺,如果不是她之前幫了太子一把,可能這位新添的就不是助手,而是她自己淪為助手了。
就好比你辛辛苦苦寫文好容易寫出一點名氣,結果來個融梗高級抄,最後抄得比你還紅。
這位是何方神聖?
真特麼不能忍。
此時隔間簾子一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孩子們歡呼一聲,都往旁邊飯廳裡湧。
文臻盯著那個端著火鍋過去的人,熱氣騰騰的火鍋遮沒了她的眉眼,身形卻有幾分熟悉。
文臻深深吸一口氣。
那人將火鍋小心安置在窗邊的雲母石酸枝梨木長桌上,又吩咐宮女注意不要讓皇孫公主們燙了手,這才轉頭,笑吟吟看她。
聞近純。
文臻望定她,半晌,笑了。
都是聞家人,面容略有點相似,此刻隔著裊裊煙氣相視而笑,宛如一雙姐妹花,一個比一個甜蜜。
「你也來了啊,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和我說,我也好給你接風啊。」文臻語氣親熱。
聞近純嫣然一笑,「在你出宮之前就來了。只是一直近身伺候皇后,也不能陪姐姐去宮外逍遙,實在是抱歉了。」
哦,棒棒糖也是她抄的。
這丫頭有本事,吃一次就能複製了八九不離十,估計味道也不會差哪去,不然也不會搶走了娃娃們的歡心。
文臻懷疑這便是聞近純的隱藏技能了,確實能夠助她無往不利啊。
一個宮女笑道:「原本以為聞女官的廚藝便是頂尖的了,不想後來吃過純姑娘的棒棒糖,才知道這才是真正大家手筆原汁原味的糖果啊。精美優雅,果然不是那些粗製濫造的可比。更不要說這火鍋,真是絕妙吃法,聽說當初也是純姑娘想出來的,還沒付諸實施就告訴了閨中密友,結果卻被人搶了先,真是可惜了純姑娘的。」
文臻幾乎要擊節讚歎了——剽竊抄襲的倒打一耙這種騷操作還以為就現代網絡能有呢,不想這裡就看到了個活的!
「殿下們很喜歡吃我做的火鍋。」聞近純笑道,「陛下吃過一次,也頗為讚許,娘娘說要幫我把這種吃法好好推介給東堂的貴族官員們,讓他們也嘗嘗鮮,尤其到了冬日,這種吃法再好不過了,姐姐你覺得呢?」
說著便把一個漏勺遞給了文臻,道:「姐姐是司膳女官,飲食上自然比我精擅,這伺候諸位貴人吃火鍋的事兒,要麼就您來吧。」一邊偏頭和身邊宮女笑道,「姐姐出宮好些日子了,小殿下們都快忘記她了,得給姐姐一個機會彌補哦。」
那宮女讚道:「純姑娘最是善良心細,心胸也寬廣。」又催文臻,「聞女官還不快一些。太孫愛吃蝦,泓殿下愛吃菇類,妙郡主喜歡羊肉……」
文臻笑瞇瞇接了漏勺,站在一邊,給那群娃娃們剝蝦,撈菇,撈羊肉……
伺候的人多,但都站在一邊,和聞近純一樣,用嘴伺候,不住聲地提醒文臻,「聞女官,羊肉快要老了!」
「聞女官,這蝦只能三燙便撈,你這多久了?」
「這盆菇得趕緊下了,需要煮的時間比較長,可不要吃完了菇還沒煮好。」
「這丸子還沒煮好吧怎麼就撈了!」
「姐姐這才出宮幾日,怎麼就這麼手生了?」
「許是攀上了宜王殿下,快要做王妃了,自然便不會了。」
……
文臻一雙手,要下菜,撈菜,剝蝦,撈肉……
還是那個年紀最小的宮女,一直在一邊不說話,此刻忽然怯怯道:「姐姐我來幫你。」
文臻還沒來得及謝,燕滄忽然把手中的蝦肉一扔,怒道:「冷了,不好吃!」
一堆人立即湧過來,燕泓看了文臻一眼,怯怯地道:「哥哥,要麼你吃我這個菇……」
他小手顫巍巍夾了一筷菇過來,燕滄不耐煩一推,「我不愛吃這個!走開!」
這一推,那猶自滴著熱湯的蘑菇便向著燕泓的眼睛去,文臻一驚,急忙伸手去擋,身後卻不知有誰一推,她向前一傾,眼看就要撲到湯鍋裡。
滾燙的,咕嘟嘟冒泡兒的熱湯就在眼前,還沒靠近就被熱氣撲了一臉,這要真栽進去,臉必毀無疑,旁邊的皇子王孫們還會被濺開的熱湯波及。
冒泡的滾湯和光滑的雲母石面桌倒映著她因意外而微微有些變形的臉。
石桌……
文臻剎那間出拳!
一拳直接打在火鍋的炭門處,卡嚓一聲,炭門合攏,整個火鍋順著石面長桌向前飛速滑出!
這一霎,文臻腦海中沒有恐懼和怒火,有的只是齊雲深和燕綏平日對她的訓練教導——
「在軟雲生中練拳,去除身體穢物是其一,其二是練好控制。」
「練好了能擊滿水水缸至空中而水平如鏡。」
「作為廚子,本身力道的控制也應該是你追求的。」
這桌原本是皇后飯廳不常用的,寬大,沉重,表面鑲得都是鏡子一樣的雲母石,平常皇后一個人用不著,但這種孩子們很多的情況下,用這桌子便很合適。
火鍋一路前滑。
至長桌頂頭停住,那裡是一面臨窗的牆。
沒有翻倒,一路只潑灑少許湯汁,長桌寬大,沒有濺到兩邊的孩子。
文臻心中剛剛長舒一口氣,怒火便騰一下升起。
她手指一扣,便準備給聞近純來個紀念。
忽聽窗外一聲,聲音熟悉,「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