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此刻已經出了天京。
趕在城門開啟的第一時間出城,她知道自己身後應該有燕綏的人跟著,但也沒有去管。還在想起來後,在顯眼處留了一封信,把事情和燕綏說了一下,並請他代為向陛下告假。
反正大臣們最近恢復得都不錯,她的事務基本完成,陛下也說過要給她幾天假再讓她去光祿寺點卯的。
這信很快就不見了。想必是燕綏手下拿走了。她因此也便放心了。
她沒想過這事會有什麼不妥,她是個自由人,沒給任何人任何諾言,為的就是這說走就走的痛快。
至於燕綏可能會生氣?回來給他多做幾個蛋糕就好啦。
她現在心情不錯,一邊在大車中補眠一邊和君莫曉計劃著開分店和開廚藝學校的事。
外頭易人離親自趕車,沒有用車行提供的車伕。這是他自告奮勇,因為文臻又從宜王府帶小玩意給他了,宜王府的機關體現在生活各處,易人離有次無意中發現十分有興趣,因此有時文臻出來和他談事情,都會給他帶個宜王府裡的小機關玩意,易人離也頗有天賦,有時候能夠在那些機關上翻新出新的花樣來。
文臻上車時誇他如今可比以往勤快多了,經過他身側時候無意中一偏頭,看見他烏髮下一小片白色,不禁駭然,笑道:「易人離,最近是不是開分店特操心,怎麼連白頭髮都一下子出來這許多?」
易人離一怔,伸手摸了摸頭頂,頓了一會才笑道:「是啊,忽然有錢了,總睡不著覺,都是你害的。」
大家便笑——確實江湖撈生意非常紅火,現在大家都有錢了。前不久文臻還給幾個人分紅,據說易人離買了個小宅子,單獨搬出去了,說還住在聞家不大合適。君莫曉則買了一大堆衣裳胭脂水粉,堆滿了半個院子,至於聞近檀,啥也沒買,大概又藏起來了,她一向扣扣索索的,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啥也不捨得花。
天機府在建州喬郡的漳縣,離天京距離五百里,要跨越兩個州境,在現代這點距離不算什麼,在古代就代表著漫長的旅途了。
所以文臻去車馬行雇了最結實的車,配上擅長走山路和遠路的草原馬。因為司空昱說那神眼少女屬於天機府的秘密小隊,時常要去執行秘密任務,在天機府呆不了多久可能就要走,而且去處也是秘密,什麼時候回來也是秘密,文臻不得不拚命趕路,希望能盡快到漳縣。
車行一日,便已經到了離天京最近的定州境內,白天三頓飯都在車上解決,一天下來屁股已經被顛麻,跑得太快車子也出現了傷損,文臻便決定穿最近的定州鄖縣而過,一來在城中休整,去車行換馬,加固車子,人也休息一下;二來,鄖縣繁華,又沒有天京那麼多規矩和限制,她一直想把廚藝學校也開在這裡,正好順便看一下城景,考察一下選址。
到了鄖縣,易人離去修馬車,文臻君莫曉去鄖縣江湖撈分店。
鄖縣江湖撈開在鄖縣百尺街,也是一個繁華地段,最近剛開始了夜市,那條街更加熱鬧得不行,江湖撈就在最中心的位置,旁邊就是文臻抽江湖撈利潤設立的一個簡易讀書點。
江湖撈經過文臻一再改良,服務模式、經營方式、工作流程都有了一套固定的規矩,因此兩人也沒有進去,站在一大堆折紙排隊等候吃飯的人群後看了看,文臻便發現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這條街是夜市鬧市,自然是腦滿腸肥者多,但江湖撈附近,卻是穿簡樸長衫的人多,那些人出入一個叫做「三問書屋」的地方,舉止斯文,和四周格格不入。
「三問書屋」是文臻所辦的免費圖書館,「三問」取的是問天,問地,問心。從現代來的人,都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古代印刷貴紙張貴書自然也貴,寒門學子哪裡看得起書,文臻這個書屋,每月都會拿出江湖撈的十分之一利潤來購書,到現在整個書屋已經有藏書千冊,在這個時代算是精神的豪門了。
文臻在書屋門口站了一會,看見來往的書生雖然多半衣著寒酸,但舉止有禮,看書時神情專注,有幾個書生還會來的時候幫忙掃地抹書架,走的時候把書整理好放回原位,有破損了自己帶紙來修補,文臻瞧著便覺得這錢花得值得,心情甚好。
她看了一會,不知不覺地走近書屋,忽然有人從裡面出來,神色冷漠,將她一攔,道:「兩位姑娘請留步,書屋都是男子,不允許女子進入。」
文臻怔了怔。旁邊的君莫曉已經柳眉倒豎,正要呵斥,文臻將她一攔。笑道:「啊,不知此地規矩,抱歉抱歉。」便拉著君莫曉走開幾步。
文臻有些不快,她設立書屋的時候只是交代了一聲,具體的事是易人離在當地僱傭人來辦的,並沒有提過女子不能進書屋的事。但時代不同,禮教於此地是大防,書屋窄小,男子居多,再放女子進去,是可能引出一些非議,如此惹出事端的話,反而會給書屋帶來麻煩,這麼一想,文臻也便不生氣了,便想再看看江湖撈便走。
她走開了,那看守書屋的人還不罷休,盯著她們,目光灼灼似防賊,看她們還在周圍梭巡,頓時眉頭一挑,道:「兩位姑娘還請走遠些。這書屋都是讀書人,未來都要飛黃騰達封妻蔭子的,可不能被陰人衝撞了氣運!」
「衝你老娘!」君莫曉不幹了,立即開始捋袖子,「趕我走是吧?要不要我告訴你——」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人從身後猛地一搡,猝不及防差點栽個跟頭,還是文臻一把扶住,兩人回頭,就看見身後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當先一人臉上斜貼著一塊膏藥,一臉的橫肉和邪氣,身後有人在嚷嚷,「女人不許呆在三問書屋附近,滾開滾開!別攔了鄭爺的路!」
那個鄭爺倒了停了停,眼光在文臻臉上溜過,再轉向高挑昳麗的君莫曉,頓時光芒大亮。
文臻想難道要開始狗血的當街搶民女戲碼嗎?好啊好啊好久沒有看見君莫曉揍人了呢。
然而那鄭爺比她想像得有格調,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是沖身後一個手下飛了個眼風,便大喇喇走了過去。
他一過來,那態度冷漠的看守人表情便有些難看,一邊低聲催促裡頭的書生趕緊走,一邊迅速迎了上去,笑道:「鄭爺,您今兒個有空,親自過來啊?」
那鄭爺哼了一聲,斜他一眼,道:「今兒個的借書費呢?我瞧瞧?」
文臻眨眨眼,一臉魔幻。
啥?
借書費?
我啥時候規定過這玩意?
那看守的人面有難色地端上一個托盤,裡頭寥寥幾個銅子,那鄭爺一見便飛起了一邊眉毛,「就這麼點?」
看守的人呵呵笑,搓手,「您瞧,都是些窮書生……」一邊豎著眉催促那些書生,「走走,快走。」
文臻在一邊,也挑起了眉毛。
很多事,還真是要看到最後啊。
原以為這個看守人態度惡劣行徑勢利,還想著回頭把他開掉,誰知道這惡人私下裡,也有一顆憐貧憫苦的心腸。
很明顯三問書屋已經變味了,被這個地頭蛇一樣的鄭爺過來收借書費,倒是這看守人還有幾分良心,鄭爺不在的時候便不收錢,所以書生們也感恩,便幫著收拾整理。
文臻看了一會準備走,她還有要事要趕路,不想節外生枝,打算回頭再來處理這事。
原本這邊江湖撈的掌櫃代管三問書屋,但是看這情形,這鄭爺在此收費已經有一陣子,也沒見江湖撈來管,很明顯其中有了利益輸送。現在要動定州江湖撈掌櫃動靜太大,得等回京後做好後續安排再說。
她正要走,忽然江湖撈那邊有人過來,文臻一喜,還以為江湖撈的人終於開始履行職責了,結果就見那邊幾個夥計手裡都端著火鍋肉片等物,十分熟門熟路地送進三問書屋,又招呼那鄭爺,「鄭爺您來啦?今天我們有上好的新鮮黃喉,您嘗嘗。新鮮嫩脆,可絕了!」
那鄭爺便隨手從那個裝借書費的托盤裡抓了幾個銅錢,往那小二托盤裡一扔,得了一串諛詞如泉湧,哈哈笑著進門去了。
隨即那批書生便被都趕了出來,那地頭蛇一群人,將屋子裡的桌子都拼在一起,拿出隨身帶來的酒,火鍋肉片蔬菜都放在桌上,幾人團團圍坐,就在這滿滿書香的屋子中開始喝酒,猜拳,酒罈擱在書架上,骨頭啃得手油膩膩的,順手從架子上扯一本書擦手。
一大群書生遠遠圍在門外,看著這一幕心痛得兩眼發紅,卻是敢怒不敢言。
君莫曉頭上已經好像有小火焰在燃燒了,聲音嘶嘶的道:「不行文臻,不行,你不要再拉我了,氣死我了,我忍不了了!這些書,有一大半是我去書市,去舊書攤,甚至去人家府裡上門求人,請人家允許我派人去抄書,才弄來這麼多的……那本《四書集注》,你看見沒有?那本書人家是孤本,不賣啊,我上門三趟,幫人家老娘調理經脈才抄到手的!現在被人家拿著墊牛肉片……我可去他娘的!」
她一捋袖子,大步上前,文臻歎口氣,對天望了望,希望燕綏的護衛就在附近吧。
君莫曉一靠近,書屋門窗都開著,裡頭的人已經望見,那鄭爺笑嘻嘻筷子敲著碗道:「喲,這位姑娘,還沒走呢?來來,大爺這裡吃一口潤潤腸子。伺候得好,以後天天有你吃香喝辣!」
君莫曉望定他,忽然笑一笑,大步走了過去,一屁股就在鄭爺身邊坐下。
鄭爺也沒想到這姑娘真的召之即來,大喜,親自給君莫曉斟酒,道:「來,先陪爺喝個雙杯兒。」
君莫曉也不推辭,接了酒杯,那鄭爺大笑著舉杯來迎,君莫曉忽然打開火鍋的風門,把杯中酒往裡一潑。
「呼啦」一下,火苗躥起三尺高,桌子四面的人紛紛驚呼蹦起。那鄭爺離火鍋最近,胸前袖子立即著火,驚得他急忙拍打,君莫曉早已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大喝:「都給我滾出去,別燒著了寶貴的書!」
她一腳一個,把這些人都送出書屋之外,鄭爺好容易撲滅火焰,正要跳起來叫眾人進去打,「呼」一聲,還燃著火的火鍋整個也飛了出來,正砸在抬手要發號施令的鄭爺手臂上,火苗呼啦一下又著了他的袖子,熱湯接著嘩啦啦灑了下來,肉片蘑菇白菜什麼的砸了一身,眼看著那裸露的手臂上,就燙起了豆大的油汪汪的水包。
文臻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想起那回在宮中,也是火鍋惹出了一場事故,這玩意真是居家旅行請客吃飯打架之必備道具啊!
鄭爺的慘叫簡直要把書架都掀了,嚷著要他那群混混手下上來打死這個賤人,奈何那群人剛才也被燙得不輕,都在嗷嗷叫,四面圍觀的人雖多,大多面露喜色,還有人大聲叫好。
「報官!報官!」那地頭蛇眼看一時沒有支援,居然叫了這麼一句,「報官!這賤人殺傷我等,要她蹲大獄!」
「報什麼官?」君莫曉獰然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觸犯了哪一條,啊?」
「你當街打人!」
「我打闖入我屋子還敢來叫我陪酒的人有何不可?我打假借我名義收費敗壞我名聲的小人有何不可?」君莫曉一腳把他蹬翻,「三問書屋免費借書,只允許寒門學子進入,誰准你們這群人渣混混賤胚子,在我這要錢還吃吃喝喝?」
「你說什麼?你的屋子?」鄭爺瞪大眼,看看君莫曉又看看三問書屋,君莫曉冷笑著,掏出一張紙,道:「認得字嗎?快扒開你的狗眼皮看看!」
那張紙是官府發給三問書屋的登記憑證,上頭有店名和君莫曉的名字,文臻先是女官,再是朝廷官員,一般不宜直接佔有店舖,便由君莫曉登記了名字。但江湖撈是文臻和皇帝做了報備的,都在她名下。
這東西偽造不來,有官府印記,一旦偽造懲罰極重,也只有店主才有。君莫曉以為那鄭爺這下得尬上,鵲巢鳩佔空手套白狼遇上了正主。
誰知那鄭爺看也不看,仰天大笑,道:「往日只見爺作假糊弄,沒曾想今日還有人敢到爺面前冒充!」轉頭看見隔壁江湖撈的夥計在探頭探腦,立馬大叫:「小二!小二!叫你們的人來幫忙!有人來砸你們江湖撈場子了!還敢假冒你們掌櫃!」
那小二頭一縮,過一會江湖撈出來一隊大漢,直奔三問書屋而來,當先的竟然就是江湖撈掌櫃,皺著眉頭大聲道:「讓讓!讓讓!什麼人又敢鬧事!」看見鄭爺那模樣,驚得眼眸一縮,失聲道:「怎麼了老鄭,那些窮措大,又找事了?」
那鄭爺摀住手臂,歪著一張臉,齜牙咧嘴地道:「比那群窮酸膽子還大!你瞧瞧我!還敢說三問書屋是她的!」
文臻早已和一個孩子吩咐了幾句話,給他塞了點錢,那孩子撒腿飛奔而去,此時她和君莫曉兩人看那掌櫃,卻都不認識。
鄖縣江湖撈主要是易人離負責建立的,文臻本不想這麼快開分店,但鄖縣這邊的官府倒還算腦筋活,縣令親自拜訪過她,希望她將分店早日開到鄖縣,也好讓鄖縣境內的商家取取經,正好天京的分店選址出現了一些問題,便先開了鄖縣的店,開店過程中確實得了當地官府不少便利,在選址稅務開店手續方便都非常優惠,縣太爺還給店裡推薦了管理人才,礙於面子,易人離也用了,只是並不是掌櫃,掌櫃是由天京老店派熟手過去的。
但現在掌櫃明顯換了人,這是怎麼回事?
那掌櫃一臉詫異之色,看看君莫曉,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姑娘,這當面冒充的事兒,你做得不心虛嗎?」
君莫曉也笑一聲,道:「三問書屋不是我的,那就是你的了?」
「當然。」那掌櫃答得理直氣壯,不屑地看君莫曉一眼,吩咐夥計,「去,和我表哥說,有人來江湖撈鬧事,請他這就派一隊官差來。」
「賤人,你知道掌櫃表哥是誰?」鄭爺獰笑,「是咱們鄖縣的父母官!」
文臻眼前飄過前些日子來拜訪的那位縣令的模樣,一臉忠厚相,每道皺紋都似乎堆積著對民生的擔憂。
真是賤人不可貌相。
「姑娘!姑娘!」有人拉她,文臻回頭,看見的是一個書生,好像就是方才看書幫忙整理屋子後來又被趕出來的其中一個。
「姑娘,你和那位姑娘是一起的吧?」那書生焦灼地低聲和她道,「你叫她快點收手。和那鄭爺賠個禮,掏點銀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可不能被弄到府衙,那不掏空你的家底,把你搞個半死出不來的!」
另一個書生也道:「姑娘你千萬別不信。這書屋原本是免費的,但後來這鄭爺來了,便開始要錢,隔壁江湖撈的掌櫃原本是天京人,沒多久就被人告了說他偷東西,下了大獄,重刑之下便招了,然後便派了這個掌櫃來,據說是縣太爺的表弟,這鄭爺巴結上了他,每日三問書屋收的銀子也有這掌櫃一半……」
又有人道:「我們也鬧過,哎呀,差點被官差打斷腿……」
「是嗎?那真是好可怕哦,我這就去勸她。」文臻一臉驚歎,腳下沒動分毫。
官差來得很快,府衙本就離這裡很近,鵲巢鳩佔收費的事兒多少天沒人理,君莫曉剛動了手就有人得了信。
一隊官差鎖鏈啷當齊步奔來,頗有些聲勢,報官的地頭蛇和縣令親戚掌櫃都面帶得色,抱臂站到一邊。
君莫曉怡然不懼,文臻始終站在人群邊緣,不顯眼的地方。
那隊官差到了近前,鎖鏈一抖,開口便是,「方纔在此鬧事傷人之人何在!速速隨我去府衙認罪!」
君莫曉一聲長笑,正要說話,忽然那群剛才勸她的書生都奔了過來,擋在了她的前面。
當先一個書生顫聲道:「諸位官差,這位姑娘也沒做錯事,三問書屋本就是免費借讀,是鄭二等人佔據三問書屋,前來收費,形同擄掠,這位姑娘不過是打抱不平……」
「少囉嗦!」那官差嘩啦一聲鎖鏈一抖,不耐煩地道,「你也要打抱不平是不?行啊那去府衙大堂上打去!三十殺威棍,準備好了!」
那些書生齊齊一抖,想是很多人領教過那三十殺威棍,一時都有些臉發青。
君莫曉上前,撥開人群,不客氣地道:「去去去,走走走,誰要你們多事兒。」三兩下把那些書生趕走,把那張憑證拍到官差面前,怒道,「這是你們府衙自己發的憑證,只有店主可以擁有,三問書屋是我的,我怎麼就不能趕人了!」
那官差看了一眼,一怔,隨即道:「可三問書屋不是一直說是李掌櫃的嗎……」
便看李掌櫃,李掌櫃窒了一窒,「這書屋是我代管!再說她說了就是她的?這憑證萬一是偷來的呢?」
「偷來的只要在我手裡就是我的!這是你們官府的規定,只認憑證不認人!」君莫曉眉毛一豎。
「那江湖撈總是我的吧!你毆打我江湖撈的夥計,我一樣可以拿你!」
「我打了你哪個夥計?」
李掌櫃一指鄭爺,「他!他是我江湖撈的掛名夥計!」
文臻「噗」一聲。
聽說過掛名編劇,沒聽說過掛名夥計。
新鮮。
縣太爺的親戚果然和縣太爺一樣腦子活。
那官差得了這一句,頓時來勁,一聲斷喝,「當街毆打江湖撈夥計這個你可賴不掉吧?走!隨我去府衙!」
手一揮那群人便要撲上來。
「一個打工仔,也敢說江湖撈是他的?他怎麼不說天京江湖撈也是他的?」忽然有人接話,聲音甜甜,語氣惡劣。
眾人一回頭,就看見文臻走了上來。
「你又是誰!」官差臉色不耐。
「江湖撈東家啊。」文臻笑吟吟,吐出的字眼卻讓眾人炸了鍋。
掌櫃唰地變了臉色,鄭爺瞠目結舌,官差面色驚疑不定,百姓議論紛紛。
「咦,這戲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她說東家,東家哎。這可不是隨便說的。江湖撈不是最先在天京開起來的嗎?」
「不是說江湖撈的東家是宮中的一個女官,而且也開創了夜市小吃,咱們鄖縣的長林夜市不就是托人家福辦起來的?」
「女官啊,倒有些像,只是比想像中還年輕……真的假的啊……」
「我,文臻,原尚宮監四品司膳女官,現光祿寺從四品少卿。」文臻指著自己鼻子,拿出兩塊腰牌晃啊晃,一塊是還沒收回的宮中女官腰牌,一塊是剛發下來的光祿寺腰牌。
「江湖撈是我首創,這個三歲孩童都知道。」文臻道,「三問書屋是由江湖撈代管的免費借讀書屋,這也是我和陛下都報備過的事情。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鄖縣官府如此熱情,掌櫃幫我換了,三問書屋幫我管了,不收費的幫我換成收費了,下一步是不是連東家也順便給更新了?」
「文大人——」忽然一聲長喚,長街盡頭滾滾而來一條人影,到了近前來不及說話先趕緊喘氣擦汗,大熱天滿地汗珠子亂滾,眾人一瞧,喲,不是本縣父母官是誰?
本縣父母官方世仁,嗯,不叫方世玉,也不叫黃世仁。以一種和身材決然不符合的速度奔來,還沒到文臻面前,已經一連聲道:「這是誤會!這是誤會!唉,這叫人如何說起!如何說起!」
一邊說著「如何說起!」,一邊非常伶俐地擺手斥開那群官差,厲聲讓官差先把佔人地盤假冒主人收費的鄭三收押,鄭三還沒從這一波一波的翻轉中反應過來,被那些官差毫不客氣抓住受傷的胳膊就拖,疼得吱哇亂叫,眼看著那燙傷的地方便有皮掉了下來。
方世仁隨即便一個靈活的轉身,一腳踢在李掌櫃脛骨上,怒道:「大掌櫃犯了錯,你說你善於管理,讓你代管幾日,你如何就能被這種潑皮混混混蠱惑,敗壞府衙和文大人的名聲!」
踢完表弟又和四周書生們作揖,神情誠懇,「諸位學子,此事是本府監督不力,照管不周,致使潑皮滋事,親屬欺人,還請諸位學子見諒。稍後府衙自會予各位以補償,諸位所交讀書費用將由府衙代還。」說完一揖及地。
這些書生哪裡見過本縣父母官這麼屈尊,都嚇得趕緊還禮,口稱老大人言重,學生萬萬不敢。一時你謙我讓,和樂融融。
文臻目瞪狗呆。
她自出生至今,大多時候都讓人家目瞪狗呆,自己很少有這種待遇,此刻被這傢伙在轉瞬之間一連串騷操作給震住,感覺自己腦子裡原本想好的詞兒都被這行雲流水的節奏給打亂了。
不過一眨眼,這傢伙處置地痞,教訓表弟,賠禮書生,順便還摘清了自己和表弟和過錯,並獲得了讀書人的原諒。放得下架子,賠得出面子,許得出銀子。
真特麼的,快,准,狠。
文臻想了想,正準備說什麼,方世仁已經到了她面前,先按照下官對上官的禮節,一絲不苟行了禮,又和她感謝了她對本地商業的支持和造福桑梓的書屋,順便再次檢討了一下自己的監管不力,又表態說前任掌櫃偷東西那個案子如今瞧來可能另有冤情,回去之後便仔細重審,務必不冤枉好人不放過壞人,如果查實確實有冤情,就讓李掌櫃滾蛋,回去好好學幾年做人。
然後李掌櫃便過來點頭哈腰,滿臉謙卑和足夠把她捧上天的阿諛。
文臻還能說什麼呢?
她啥都不能說了。
人把事情漂亮地處理了,你想到的沒想到的不用你吩咐一聲便辦了,甚至連民怨都安撫好了,你完全可以閒著捉虱子了。
文臻回頭看看,那群書生都不見了,被府衙以極高效率給驅散了。
此時方世仁非常誠懇地要請她去吃飯賠罪,文臻給這一套天馬流星拳打得興致怏怏,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一時挑不出不對,又不能真呆在府衙等偷東西案件重審,也不好責成縣令怎樣怎樣——人都做完了。
再說又不是人家真正的上官。
她自然不可能去吃這頓賠罪飯,再說易人離也來了,本來讓人喊易人離來是為了證明身份的,但此刻也沒必要了,車子也修好了,當即便客客氣氣和縣令告辭,決定趁夜趕路出鄖縣。
方世仁再三挽留不得,也便貌似十分遺憾地和她道別,又再三許諾一定會維持好三問書屋的秩序,公正審理前掌櫃的案子,打擊鄭三這樣的黑惡勢力,才把文臻放走。
文臻出了城,心中總覺得此事有點怪怪的,解決得似乎太過容易,再看君莫曉,也是一臉一腳踏空的茫然,便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道:「這位縣令上次我見過,是個實幹派人物,喜歡事事親力親為。為了治下開個店,都能跑到天京,到處托人找我,他和我聊了一個時辰,其間最起碼吩咐了屬下了十件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把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可見能幹雖能幹,確實是個瑣碎的,有可能照顧不到而導致出現這些事。如今人家態度有,誠意有,還是不要多想了。」
君莫曉卻道:「想又有什麼用,總之不管他怎麼處理,鄖縣江湖撈這個掌櫃不能再用,店面也需要整頓修葺,你瞧那個油膩!等你從漳縣回來路過,自然就一起辦了。」
文臻便也放下心,和易人離聊了幾句這事,易人離微有歉意,說知道那個掌櫃偷東西的事,但來反饋的夥計言之鑿鑿,其中還有老夥計,他那段日子又要出遠門尋找各種食材,因此也沒有多想。
易人離還道:「至於那個縣令推薦他的表弟我便用了。是因為這位縣令和宜王殿下還多少有點關係。他父親本是鼎國公厲響的家將,他從小得厲家扶持讀書,一路做官,算是厲家的人。而鼎國公和殿下的關係,你也知道的。」
文臻一聽是厲家的人倒放了心,做生意這些事其實也是難免,也便丟開了,三人趁著城門還沒關,都抓緊時間出了城。
出城之後有兩條道路,易人離道:「咱們走哪條?我在車行修車的時候打聽了,官道有點繞,要走不少冤枉路。山間有近路,只是比較崎嶇,兩邊又有密林,聽說還要經過一處當地獵戶都不敢去的地方,叫什麼猛鬼坑來著,聽著便有些瘆人。」說著摸了摸胳膊。
君莫曉大聲嘲笑,「堂堂男子漢,居然還怕鬼!」
「大概是人殺得太多所以怕鬼。」易人離答得嬉皮笑臉,讓人覺得不過是個玩笑。
按君莫曉的意思,她逢人殺人逢鬼殺鬼,什麼猛鬼坑不再怕的,既然趕時間,那就走近道。
文臻卻向來審慎,道遇林莫入,還是夜間,也不差那一時半刻,還是走官道吧。於是便越過了通往小道的岔口,上了官道。
出城一段之後,便進入了定州附近相對偏僻連綿的山域中。
走了一段,忽聽身後馬蹄急響,三人都警惕起來,君莫曉一翻身跳上車頂,拔出腰後雙刀,回頭衝來路叉腰喝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