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對大佬對著騷

文臻和唐羨之,匆匆行走在街道上。

就在方纔,她吃了點夜宵,覺得疲憊,唐羨之便道船已經準備好了。

她在吃的時候,唐羨之並沒有吃,而是出去不知和誰說了些什麼,過了一會他回來,笑道夜市快要結束了。

文臻瞧著果然如此,燈在一盞盞熄滅,有人把傢伙什堆上小推車,準備回家。

還有更早的一批,已經車輪轆轆離開了。

文臻在街道上行走,那些散場的小販,都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文臻心中有些詫異,心想難道這些小販都住在這城中同一個方向?

她披著披風,在街道上行走,心中忽有感應,回過頭去。

只看見漆黑的縱橫交錯的巷子,月光被托舉在巷子的盡頭。

她的披風在風中翻捲,衣料摩擦聲音細微,似有人在悄然歎息。

……

燕綏忽然在小巷裡抬頭。

然後他道:「不對。」

德高望重等人嚇一跳,都抬頭看他。

「這地面太乾淨。」

眾人再看地面,雖然殘留一些夜市的痕跡,但是地面確實太乾淨,沒有油跡,沒有殘渣,沒有雜物,沒有竹籤,沒有被人丟棄過的任何物事。

德容言工們當初都見識過皇宮夜市,在早期開業的時候還幫過忙,當然知道一個夜市剛散場是什麼樣兒——殘渣與碎屑齊飛,油膩共果核一色。低等雜役太監每次都要徹夜清掃才能弄乾淨。

「這裡不是夜市所在!」德高望重恍然大悟。

他們一開始就被截胡了。

被那些操本地口音的人們騙了。

那些人是真的小販,但是他們指的方向是錯的。

難怪這些人這麼熱情。

那麼真正的夜市在哪裡?

德高望重還沒想清楚,燕綏已經飛身而起,上了圍牆頂端。

這裡可以俯瞰近半個渭城。

那些小販雖然指了錯誤的方向,但兩地相隔一定不遠。

很快他就掠了下來,德容言工們跟著,這回經過了那座菊花門樓,毫無疑問,便是真正的夜市所在地。

但已經遲了一步,這裡也已經人去樓空。

……

文臻已經上了船。

碼頭在城外三里,這麼晚了,馬車依舊順利地出了城。不得不說唐家的力量很大,這麼晚了,城門依舊開了。

這麼匆匆,到底為什麼,文臻已經隱隱猜到原因,但她不想去戳穿,相反,她很配合。

現在便是見了燕綏又能如何?他有他的執念,她有她的夢想,她能理解他,他卻不一定能理解她,她最終給不了他想要的。

與其枉費口舌最後還是大打出手,還不如直接避開。

碼頭邊不知何時停了三艘船,都中等大小,三艘船都一模一樣。

三艘船不遠處還有一艘輕舟,看那造型裝飾,就是燕綏風格,但是燕綏用這種毫無防護只求速度的輕舟,令她也深感訝異。

唐羨之看了那輕舟一眼,忽然抬手,做了一個手勢。

三艘船立即同時開動,分波逐浪,直衝那輕舟!

本就距離很近,只是一波浪還沒湧至高峰,轟然一聲巨響,三艘船尖尖的包了鐵甲的船頭,幾乎同時深深戳入那輕舟的肚腹!

就像三隻巨型猛犸象,忽然狂奔而來,三隻巨大頭顱上的利齒,直接插入了一隻豹子的肚子。

嘎嘎脆裂之聲連響,那輕舟哪裡經得起這般凶悍的群毆,直接四分五裂。

一些分外矮小的影子閃電般掠出來,紛紛落入水中。

文臻目瞪狗呆。

……

唐羨之舉起的手落了下去,順便把某人差點掉了的下巴給扶住了。

三艘船上有人打旗,按照旗語迅速退開,巨象拔出獠牙,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見,插入輕舟之後,三艘船的船頭上都染上了一種奇異的青綠色顏料,那玩意兒十分缺德地居然是夜光的,夜色裡幽幽地亮,宛如一個鮮明的江上指路標。

然而便是如此缺德心機又如何呢,三艘船角度差不多,力道一致,船頭一模一樣,染上的顏料形狀因此也差不多。想要依此來判斷該追哪艘,依舊是妄想。

水面被犁出平滑的兩道溝紋,唐羨之的船輕捷無聲地隱入黑暗。

船頭上文臻回首,看著那慘白地浮在水面上裂開的輕舟。

……

也不過她一回首再回頭的時辰。

呼呼幾聲,碼頭上已經站滿了人。

燕綏靜靜看著水面上裂成三塊的淒慘的楔子輕舟,濕淋淋爬上岸的侏儒在他面前跪了一排。

德容言工們面色鐵青。

殿下縱橫東堂,從未有人敢這樣挑釁他!

那個唐羨之,看著不言不語溫和可親,其實真是個厲害人物,騙得文姑娘心甘情願和他走,還敢出手如此悍然。

傳說中的門閥第一人,回首之間,隱然露出森然的獠牙。

先前落水的侏儒有人當時就去追船,因為同樣有記號的船有三艘,只得分成三批去追,再派人回來稟報,人手眼看就少了。

侏儒回報,那三艘船一艘往回轉,一艘停在定瑤城碼頭,但是沒有人下船。一艘直接越過了定瑤直奔前方。

燕綏聽完,忽道:「前方可有水道狹窄處?」

「有。」

「有無視線被遮蔽的情形。」

侏儒猶豫了一下,答道:「……有。就在那水道狹窄之處,一度三艘船並排而行,將水道擠得滿滿當當,大抵過了半刻鐘,才慢慢分開。這段時辰之內,我們能看見船尾的動靜,但是船頭就不能掌握了。」頓了頓他又道:「但是要有人下船換小舟,也得從側面下來,當時根本無法從側面下船。」

「你以為就我們懂機關嗎?」燕綏那種「魚唇的人類」的眼神又來了。懶得和這群蠢貨多說,冷笑一聲,回頭囑咐德高望重,「上次研製的那種山地快車,調過來用。不用從水上追了,從陸路翻山走,走最近的路。」

「殿下,那種車還沒徹底做到完美,會存在一定危險性,能使用的也不多,除了幾個參與製作的矮子隊,也就我們幾個能用,那就要有大批護衛繞路走,無法一直跟隨您了……」

「要爾等廢物何用。」

不是質問句。最平淡的陳述句。

乖乖閉嘴。

燕綏抬頭看看前方峭立的山,看向山那頭定瑤方向,淡淡笑一聲。

「買珍珠嗎?」

「那就買吧。」

……

「買珍珠嗎?」

「那他肯定給你買過珍珠。」

「啊呀呀氣死我了。那個混賬。說話跟刀子戳人似的。」

一條纖細的影子在山路上攀援,腳下是萬丈峭壁,她爬得險而又險,腳下沙石不住簌簌下落,有時候還哧地滑落一截,但她每次都能及時抓住岩石或者樹籐,再蹭蹭蹭爬上去。

夜色深濃,山風凜冽,她一邊爬一邊抖,也不知道是嚇得還是怕得,但偶一抬頭,輪廓秀美的臉上,竟然蒙著黑布。

這竟然是個盲爬萬丈深淵的奇葩!

奇葩一邊爬一邊還要碎碎念。

「哎呀呀嚇死人了,幸虧每次爬都蒙著眼睛,不然多看一眼可能就嚇得失手掉下去了!」

前方離崖頂已經不遠,她似乎也能感覺到,幾下蹭蹭爬上去,最後撅起屁股,猛地一翻,就勢翻倒在山頂的平地上。

那是一截突出的崖尖,也就一張床大小,多翻個身也就掉下去了,當地人叫這裡鷹嘴崖。是橫亙在定瑤和渭城之間的大山,號稱飛鳥難渡,來往行商都繞路走,要麼就走水路,這一繞就能繞出一天的路程。

這奇葩在一張床大的崖頂當真滾了幾滾,但滾來滾去,都險險地停留在崖的邊緣。

滾痛快了,她才爬起身,走到寬敞處,解開蒙眼黑布。

那是一張容光明艷,不笑也風情自生的臉。

這臉大抵和燕綏唐羨之這種屬於同一檔次級別,基本上謙虛說自己醜人家就會想呸一口說矯情的那種。

方袖客。

她爺爺號稱老醫槍,一個醫字表明醫術,一個槍字說明性格。她自己卻像槍上的紅纓,鮮亮耀目,柔軟又剛硬。

她看著山下,撇撇嘴,忽然一個衝刺,竟然是一個跟斗往山下就翻。

選的還是最陡峭的那條路。當然也是最短的。

這完全就是自殺,但是在她翻起的時候,她身上卡卡連響,忽然伸出無數木條鋼條,這些東西閃電般拼接,轉眼間便拼成了一個帶著機械手腳的防護籠一般的物事,那東西卡卡卡卡聲響不斷,帶著她行走山間如履平地。

很精妙的東西,方袖客卻似乎不太滿意,嘀咕道:「忙了這許久,還只能下山,哎,聽說那邊的那個車,上下山都可以了呢……」

轉回頭看看,身後早已沒有了追綴的影子,她攤手笑一聲,「追不上,怪我咯?」

半個時辰後她下了山,再半個時辰後她進了定瑤城,再半個時辰她已經在定瑤城最熱鬧的秀水街開始擺攤賣雜貨了。

但她的攤子上就一塊布,啥都沒有,上面寫著一排淋漓的大字,「只賣有緣人。」

字寫得龍飛鳳舞,十分引人注目,是她找旁邊賣字書生寫的,沒付錢,對方聽她哭訴了一下未婚夫琵琶別抱的故事,就免費給她寫了。

她戴著個當地流行的海女面具,蹲在攤位前,來來往往看一眼,不斷有人搭訕想要知道她賣啥,結果都被她判定為「阿米托福,你我無緣。」

此時幾輛造型奇特的小車,載著侏儒,也越過了那鷹嘴崖,直奔定瑤而來。

此時唐羨之和文臻正下了一艘輕舟,換上早已等候許久的車馬,還是老樣子,一模一樣的馬車安排了足足五輛,文臻唐羨之一輛,老太太一輛,其餘每輛都坐了人,從各個門各個方向進城,同時往定瑤而來。

……

方袖客的攤子開張沒多久,忽聞前方一陣騷動,卻是府衙的衙役列隊而來,秀水街的裡正一邊敲鑼一邊大聲道:「府衙有令。著令今年的珍珠稅提前收取,三日之內結稅必須完畢。延誤一日則明年增加十之一,增加勞役七日……」

話音未落,滿街的店舖都開始騷動,客人不斷被請出去,門板不斷被砰砰砰關上,秀水街那些沒有門面的零散的攤販也開始收拾攤子,幾乎一瞬間,人就走了一大半。

定瑤撈珠賣珠是主業,全城老小幾乎都從事和珍珠有關的工作。珍珠稅是涉及人群最廣的稅種。也是朝廷處理監督最為嚴格的稅種。因為氣候海水的變化,珍珠的產出每年有變化,因此政策也常常調整。每年繳納珍珠稅都是定瑤最為繁忙冷清的時候,基本上所有店家,尤其是大店,都會閉門謝客數日,結算繳納上年稅額,為了避免臨時入賬導致賬務不清或者多繳稅,那幾日也是不做大宗交易的。

所以臨時提前徵納命令一下,整個定瑤便沒了好珍珠賣。

這些政策本來和小攤販關係不大,但也怕遇上衙役惹來麻煩,大多數人都走了,只有方袖客還蹲在原地,她攤位上什麼都沒有,來往稅吏也沒人多看一眼。

轉瞬定瑤成空城,所有人關在家裡算賬,便在此時,唐羨之和文臻的車馬轆轆入定瑤。

一進城唐羨之便發現了不對,他的打前站的護衛已經迎了上來,說明了情形。

文臻一聽,便知道作妖帝追來了,作妖帝作妖了。

她開始隱隱頭痛。

燕綏和唐羨之,簡直是一對妖,一對大佬對著騷。一個舉拳群毆,一個釜底抽薪。

可憐她夾在中間,還只能算漢堡包裡的生菜,連個肉餅都夠不上。

馬車往秀水街裡走了一段,果然所有店家都關了門,至於攤販雖然有,但總不能在地攤上買頭面。

唐家這樣的豪門,自然和這些珍珠商人有一定聯繫,當下便有一個隨從去聯繫,不多時好幾個當地的珍珠商便親自來了,請唐羨之和文臻去定瑤最好的茶樓喝茶吃點心,席間逢迎熱切,十分恭謹,卻再三致歉,稱手頭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珍珠,請唐公子伉儷見諒。

按說這話實在令人無法相信,畢竟頂級珠寶商,素來和各大豪門聯繫緊密,手裡時常要留下最好的貨,以備這些豪門隨時需要。怎麼可能個個都沒貨。

但看這些人神情也不似作偽,一問之下才知道,就在官府下令提前繳稅的同時,並對所有大珠寶商的現有貨品進行了集中盤點,說宮中要慶皇后壽辰,皇后喜歡珍珠,當地官府打算用最好的珍珠給皇后做一件寶衫。頂級珍珠向來產出極少,想做一整件寶衫難度極高,偏偏官府又給所有大珠寶商下了死命令,到期交不上這寶衫,這些人生意也就別做了,所以就在唐羨之和文臻到來前半個時辰,所有的好珍珠都已經被歸整在一起,交到官府了。

話說到這裡,也沒別的辦法。這裡不是川北三州之地,是朝廷的天下,地方豪強再牛逼,也不能公然和官府叫板。文臻也便假惺惺地道她不愛首飾,不必費心這些。

她其實是真的不愛首飾,但愛錢,蓋因為想要做的很多事,都和錢有關。所以唐羨之要給她準備首飾,她也沒拚死阻攔,都打算嫁他了,拿他一套首飾怎麼了?

至於這算不算騙婚,她覺得不算。她和燕綏走的近,唐羨之就住在宜王府,清楚得很,之前她也明確表示過拒絕,但他依然不顧她的意願求了指婚,那就要做好被敷衍的準備。再說他這個求婚到底是什麼用意還難說,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她多少算是個犧牲品,拿點補償天經地義。

但事情到了這個尷尬的情狀,自然不能再腆著臉不說話。她表了態,唐羨之向來也是有風度的,自然不會為難那些商人。那些人連連致歉,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文臻有點失望,咕噥一聲,歎息,「太沒風度了。」

到手的珍珠飛了,她心情不大好,本來只是被動地隨唐羨之走,此刻卻不想給那個害她破財的傢伙好過,便和店家要來紙筆,給燕綏寫信。

她寫啊寫,寫啊寫。

寫到唐羨之都忍不住好奇地探頭看,然後對那滿紙的天書瞠目結舌。

他猶疑半晌,道:「這似乎是洋外文字?」

文臻哈哈哈哈哈,心想果然他是認識英文的,燕綏應該也認識,畢竟宮裡養著幾個洋外的教士,燕綏上次被她耍了一把,必然有興致去瞭解一下,他那麼聰明,隨便學學應該也就會了。

要的就是他會!

因為!

zheshipinyin!

她寫完滿滿一大張,交給店家,囑咐他等會有人來打聽她的時候,就交給那人就行。

唐羨之攜她下樓,這人也是奇怪,她當面寫信,他明明猜得到是給燕綏,竟也不問不阻止。

兩人下了茶樓,下面就是秀水街,便隨便走走,一眼便看見路邊一個畫風清奇的攤子。

啥也沒有,就一張看起來已經很老舊的布,布上面「只賣有緣人」幾個大字,一個戴著面具的女子雙手抄在袖子裡,昏昏欲睡。

她被兩人的步聲驚醒,一抬頭,文臻只覺得面具的眼孔裡那雙眸子突然光彩熠熠,心底頓時一陣惡寒,心想不會這麼狗血吧?

事實就是這麼狗血,果然那人招手,用一把故意壓低卻還能聽出屬於女子的聲音招呼,「兩位!兩位!」

文臻忽然把手往唐羨之胳膊彎裡一插,巧笑嫣然地道:「相公,前面那個攤子賣的書畫似乎不錯,咱們去瞧瞧。」

她步子一邁,就把唐羨之輕易地牽走了,走路帶過的風和沙土撲了方袖客一臉,鞋底還有意無意踩在那布的邊緣。

方袖客:「……」

半晌她噗噗地吐出沙土,抓起那布,鍥而不捨地越過那賣書畫的攤子,在那攤子前一步,繼續鋪開那布。

一邊繼續熱情招呼,「兩位,我看你們就是我的有緣人,怎麼樣,要不要來試試手氣?」

文臻看她一眼,笑瞇瞇,「不要。」

好奇心會害死貓,她一向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

方袖客側頭看了她幾眼。本來對文臻只是好奇,並沒有太看重,剛才見她第一眼,甚至是有些失望的,但此刻,她的想法又不一樣了。

她忽然叉腰站起,對著文臻,大聲道:「這位姑娘,你是唐先生的未婚妻?」

文臻倒有些意外,沒想到這藏藏掩掩的傢伙的思路如此跳躍,怎麼忽然就跳出來了。

「是呀。」

「我是唐先生的仰慕者。」方袖客眨眨眼,「我等在這裡,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文臻自來了這裡,還從沒見過這種畫風的女子,頓時來了興致,「好啊。」

「請問你認為你自己是靠什麼博取唐先生的青睞的?」

「自然是靠我自己的聰明和美貌。」某人大言不慚地答。

「好。第二個問題。請問你認為你自己最強的地方是什麼?」

「是自信啊。原因參看上一條。」某人笑得何止是自信,簡直是自戀。

「第三個問題——請問你能接受他人追逐唐先生嗎?」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