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含期待的語言護衛們一大早起來便去瞅文臻院子,結果又一次失望了。
文臻大門緊閉,門板上貼了個「昨夜失眠,今天補覺,諸事勿擾。」
眾人愁眉緊鎖,但也不敢敲門,只好回去。等到燕綏起床,上朝,半下午的時候散朝,燕綏正要回府,中文就先湊過去,和他提議天京名景的霜染菊園現在時候正好,要不要去泛舟賞花?
哎,文姑娘好像真的忘記了殿下生辰這件事,那就想辦法今天把殿下支開吧,免得在府裡觸景生情,或者鬧出不愉快。
燕綏也便去了,到了菊園,不過草草逛一圈,倒是有在最好的幾朵菊花之前停留,中文都想著估計殿下想送給文姑娘都準備掏錢了,結果燕綏頓了頓還是走了,中文還沒反應過來,德語呵呵一聲道:「八成是想起渭城的菊花了。」
哦,唐羨之帶文姑娘看過菊花,從此菊花就進了殿下的黑名單。
難怪從進來就黑著臉。
中文十分後悔自己的這個提議,導致殿下隨便逛一圈就回去了,回王府的時候天還沒黑,晚上還留下大把的時間。
語言護衛們看著還是黑洞洞的王府,感覺頭髮都要白了。
怕殿下觸景生情,所以眾人都想快點繞開一號院,燕綏眼角瞄了一下那個黑沉沉的院子,慢吞吞走了過去。
忽然院中傳來一聲尖叫。
是文姑娘的聲音!
語言護衛們大驚,一邊想今日留在院子裡的西班牙語韓語日語他們在哪?一邊急忙衝進去,中文一向隨時關注著主子的行動,衝進去的時候百忙中還不忘記回頭瞄一眼,卻看見他家主子不急不忙地走在最後。
這個舉動讓中文心有所悟,略略放慢了腳步,但是前頭幾位已經衝了過去。
先衝進去的是英文,他輕功好,一進門就看見院子裡還是黑沉沉的,但是有一邊院牆上不知何時破了一個大洞。
不好了,文姑娘被人從洞中擄走了!
他猛衝上去,然後,「砰。」
一腦袋撞了個發昏章二十一。
……
後一個衝進去的是德語,他被前頭英文擋住,沒看見那個洞,卻看見對面的牆壁上黑黝黝爬著個巨大的黑影,看那形狀十分可怖。
他掠過去,拔劍就砍,下一瞬轟隆一聲,牆倒磚碎,煙塵滾滾,他收勢不住,一片煙塵裡越過牆頭,噗通一下掉進院牆外的花池裡。
……
意大利語第三個進去,對燈光比較敏感的他看見側面牆上一盞燈,燈下的門戶正嗤地冒出一簇火焰。
起火了?
他衝過去。脫下衣服去打火,衣服砸在牆壁上,嗤地騰起一片煙塵。
那煙塵味兒火辣辣,他瞬間眼淚鼻涕狂湧,砰一下直挺挺落在地上。
……
這些都只在一瞬間發生。
這三個倒霉蛋落地的時候,燕綏剛剛施施然走進院子。
他的眼光沒有落在三個倒霉蛋身上,看向最後一面牆。
最後一面牆上有個門洞。
和德語撞上的那面牆差不多,就是齊整一些。
燕綏直接走了過去,此時德語剛剛撞了個金星四射,看見他家殿下的動作急忙伸出爾康手提醒,「殿下小心,那不是門——」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燕綏輕輕巧巧跨了過去。
那就是個門。
德語的爾康手一陣痙攣,兩頰寬麵條淚。
要不要這麼區別待遇啊!
……
燕綏走過了那道忽然出現的真正的門,忽然看見前方一個山洞。
山洞黑黝黝的,石頭縫裡滿滿青苔,青苔間還隱約露出一條毒蛇三角形的頭顱,洞裡頭磷火閃爍,黑暗幽深。
一看就不像什麼好洞。
燕綏似乎扯了扯唇角,還是毫不猶豫走了過去。
他進入洞中,然後忽然跳了出來。
中文跟在後面,不是他不能為主子奮勇當先,實在是這種拼腦袋的時候還是不要在主子面前逞能的好。
而且他覺得吧,前面那些設計,應該就是文大人為殿下設置的,既然是送給殿下的禮物,當然是殿下自己拆比較好,哪怕拆出毒蛇毒藥,那也是另類的愛嘛哈哈。
燕綏這一跳險些跳到他腳上,驚得中文也猛地向後跳了一步。
咋了這是?
還有什麼東西能把他家殿下給嚇成這樣?
燕綏忽然一伸手,將他往那裡頭一推。
中文踉蹌一步,一眼看見眼前一堆……
如廁污穢之物。
滿地都是。
黏膩的,泛著蒼蠅綠油光的,結著一塊塊暗黃色痕跡的地面,一坨坨的人類及各種牲畜的排泄物遍佈,有大如草帽者便是牛糞,也有細如髮絲的蟲屎,無論哪種,都盤踞著紅眼綠頭的碩大蒼蠅,稀湯黃水之間漂浮著幾塊墊腳的磚頭,一樣髒得看不出顏色,佈滿了可疑的污穢痕跡,讓人很擔心一腳下去也就踩到這比糞坑還噁心的地溝裡。
這一條路並不長,可以看見盡頭,中文目光一抬,就傻了。
盡頭並不是想像中的更加噁心的畫面,相反,那裡燈光明亮,鮮花簇擁,雪白的檯布,檯布上面黃金打造的帶著蓋子的金色大盤在燈光下熠熠閃光,一副盛世美食美景之相。
在大盤子的後面,有一個白板,上面寫著很清晰的幾個大字。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想要獲得世間美好,哪能不經過一番泥濘跋涉。請自通道來,方可品嚐這獨屬於你的美味喲。」
中文還沒看清楚那一排字,就精準地預感到了自己將要面臨什麼,慌忙抓住身邊的樹木,但是已經晚了,燕綏一腳把他踢了進去。
中文忍不住娘們一樣尖叫——啊啊啊啊這太噁心了啊。
下一秒預想中的咕嘰啪嚓穢物四濺的噁心腳感並沒有傳來,他的腳落在實處,他愕然低頭,被那畫面衝擊地猛一閉眼睛,好一會兒才做好心理建設,蹲下身伸手一抹,不禁咧嘴一笑。
「服氣!果然是畫出來的!」
見識過文大人的以假亂真畫技,如今這畫技越發好了,就是總拿來整人不大好。
然後他就被拽了出去。
被過河拆橋地扔在一邊,看著他家殿下龍行虎步目不斜視地穿過那「糞坑」直奔那金燦燦亮堂堂的蛋糕去了。
然後伸手一拿。
……
中文哈哈哈的笑聲幾乎衝破天際。
那還是張畫!
文大人威武!
……
燕綏還沒完全摸到那蛋糕畫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預料。
這種連環坑不就是她的風格。
但是依照他對她的瞭解,只兩環那還沒完。
他想到這畫是假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縮手,但眼光忽然落在那金光燦燦的黃銅蓋子的把手凸起上。
所有的一切惟妙惟肖,把手自然也是。
所有惟妙惟肖的都是假的,把手……自然也是?
燕綏的手指落在了把手上。
「叮」一聲。
把手被拉起來了。
……把手是真的。
畫裡面的把手是豎著的,實際上拉出來的時候是橫的。
把手底下還連著一根桿子,桿子越拉越長,燕綏忽然住了手,小心翼翼將把手連著的下面的畫揭開,果然出現一個洞。然後一個和剛才那個大金圓盒子一樣的盒子,被慢慢從洞裡拖出來。
站在那假糞坑門口朝裡張望的中文嘿嘿一聲,心想文大人和自家殿下真是天生一對。
慶個生還要搞這許多蛾子。還要裝模作樣讓他們緊張讓殿下失望,耍了這一把還不行,吃個蛋糕還真真假假。
經過偽裝的糞坑之後很容易發現那金色盤子也是假,這要換成他,發現蛋糕也是畫之後肯定就走了,才不會再被耍第二次。
金色蓋子打開,裡頭果真是個蛋糕,挺大,果然三層。
打開蓋子的那一瞬間,四面忽然亮如白晝,也不知道怎麼忽然燈就亮了,整個園子輝光閃爍,綵帶飄揚,喜氣像從易拉寶的罐子裡砰一下炸開,再如煙花紛落,落滿了整個宜王府。
燕綏站在蛋糕前面,似笑非笑,表情略古怪。
德語英文意大利語西班牙語等人都灰頭土臉湊過來,笑嘻嘻看文姑娘給殿下的生日蛋糕。
雪白的奶油裱出華麗的花邊,邊緣點綴著各色鮮果,七色糖漿做成的彩虹橋宛如水晶寶石,在夜明珠流轉的光芒下熠熠,彩虹橋下是一片深藍色奶油海,一隻黑背白腹的鯨頭頂噴濺開小小的水花。鯨魚頭頂上坐著小號的文臻,肩膀上扛著旗,旗幟上寫「生日快樂!」旗子還連著一根金色的繩子,繩子那一頭繫著一個迎風張開雙臂姿態有點傻逼的衝浪兒,衝浪兒的臉不知怎的有點像燕綏。
彩虹橋的兩端,還有兩個小小的人兒,一邊吹著一個金色的喇叭。小人兒雕得十分精美,將那瞇著眼睛鼓著嘴巴吹喇叭的模樣描摹得生動。三層的造型像一座精緻的小塔,層層疊高,甜香味瀰散,是一種具有撫慰人心力量的味道。
語言護衛們擠在一起,他們久聞蛋糕其名卻沒見過實物,今天算開了一回眼界,世上還有這麼精緻講究的東西。
尤其那造型實在別緻,瞧著像真實發生的場景一樣。不過這樣的場景應該只是文大人美好的願望:她想在大海上遛殿下。
語言護衛們覺得,這願望很好,很強大,雖然實現不了,但也值得鼓勵。文大人說了嘛,沒有夢想的人生和一條鹹魚有什麼區別?
他們也希望文大人願望成真。如果能給他們親眼看一眼就更好了。
中文聽說過步湛生日宴上的蛋糕是首秀,也聽說過那個蛋糕的造型,現在比起來,簡直不能比。
殿下應該會很滿意,中文看一眼燕綏,依舊是淡漠的表情騷包的眼神。
「噹噹噹噹。」頭頂忽然有人嚷了一聲,隨即一陣簌簌響動,有什麼東西飄了下來,英文下意識拔劍,被德語一把拉住。
那些東西彩色雪片一樣在半空中悠悠飄揚,仔細看是七彩紙片紙條,但十分講究地每條紙片上都塗了顏色灑了金粉珍珠粉,所以那些紙條在光芒照耀下閃亮亮頗有些夢幻。
德語小胖子咂了砸嘴,不知怎的覺得這一幕有點娘。
紙條飄落的那一瞬間燕綏的肩膀動了動,大抵是打算一退三千里,但隨即停住。
那些七彩粉屑便在他頭上身上落了一身。
語言護衛們行動早於大腦伸手就要拍——殿下怎麼可能容忍身上掛滿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英文伸出的手被德語再次拽了回來。
頭頂上有人在唱歌,「豬你生日快樂,豬你生日快樂……」
眾人並不意外地抬頭,就看見扛著一個口袋負責撒紙條營造氣氛的君莫曉蹲在樹杈上,生無可戀地望著天。
她旁邊文臻笑嘻嘻一邊唱一邊拍手,斜著眼睛看殿下掛了滿頭花。
更多的人還在黑暗裡嘻嘻笑,跟著文臻對他家殿下唱,「豬你生日快樂。」
是先前神隱了的西班牙語韓語日語印尼語等等。
幾個頭領氣歪了鼻子。
難怪剛才老子撞牆好像聽見有人在笑!
一眨眼很多人冒出來,把那些真真假假偽裝都拆了,眼前是一個小花園,位於一號院和二號院之間。
燈光漸次點亮,這一片草地上除了蛋糕檯面,還有人陸續推著燒烤和點心的推車過來。
文臻變戲法一般摸出一包彩色蠟燭,在蛋糕上插了二十二根,一邊吩咐中文:「拉住你主子。我要破壞蛋糕的完美了!」
中文和德語早已很有先見之明並且非常不怕死地擋在燕綏面前——依主子的德行,很可能不許插蠟燭也不許分蛋糕,那今天晚上他們同樣肖想了很久的蛋糕就注定要和他們無緣了。
兩人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說真話絕對得不到主子顧念,德語悄默默在他主子耳邊道:「殿下殿下,文大人那麼難纏,對您也頗有異議。好不容易我們勸動她給您辦個生日宴,正是訴衷情博芳心的好機會,您可千萬別自個攪合了。」
燕綏皺眉看他一眼。
感覺你們的存在才是攪合!
……
二十二根蠟燭插完,燕綏萬分心痛地發現鯨魚眼睛插壞一隻,小人的一隻靴子也插沒了……
「殿下殿下,吹蠟燭啦。要一口氣吹完哦。」
一應的程序,燕綏親眼見過,彎下身一口氣吹完蠟燭,文臻笑瞇瞇地看著,等他吹完,才拔下那些將蛋糕戳得千瘡百孔的蠟燭。燕綏一直盯著那些洞,半晌痛苦地轉過頭去。
然後他就看見那黑心蛋糕摸出一個做好的形狀奇怪的蠟燭,插在彩虹橋邊緣的一顆莓果的凹陷裡,笑道:「這個呢,是阿拉伯數字22,代表你22歲啦。」
燕綏:「……」
中文德語咧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明明可以不傷蛋糕,一根蠟燭就夠了,文大人非要殿下眼睜睜看著他的蛋糕被戳得滿身洞。
哪怕慶生,也勢必要將整治殿下的行動貫穿始終是嗎?
文大人真是太配我家殿下了!
……
分蛋糕的時候,眾人眼巴巴地看著那最上面的精緻奶油,心想那小人肯定是殿下的了,或者我們可以分到個鯨魚背?至不濟,那些奶油鮮花也很好啦。
然後就看見燕綏拿刀,並沒有眾人想像得左右為難不捨下刀,平平一揮。
最底下那層最大奶油也最少毫無裝飾的蛋糕,直接飛了出去,落在旁邊的蛋糕盤子上。
「你們的。」殿下面無表情,十分大方地說。
語言護衛:「……」
好。
佩服。
兄台你最騷。
……
德語不服氣,趴在剩下的兩層蛋糕面前猛瞧,想用目光殺逼得他家殿下良心發現。
殿下在用眼神殺他們逼他們快點自覺滾開。
德語忽然「咦?」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燕綏順著他的目光一瞧,也發現了小人兒吹的喇叭上好像有字。
左邊:「惡貫滿盈」。
右邊:「死有餘辜」。
燕綏:「……」
語言護衛:大快人心哉!
……
語言護衛們帶著大仇得報的愉快去分自己的蛋糕了,燕綏毫不客氣地將所有閒雜人等趕走,然後將第二層蛋糕給了文臻,自己獨享最上頭那一整塊。
文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等她笑瞇瞇切開自己那份和君莫曉分享的時候,燕綏就知道為什麼了。
第二層裡頭滿滿的奶油水果和果仁,品種之高貴豐富比第一層還多。
燕綏:「……」
這女人連幫他慶生都要沒完沒了地欺負他麼?
然而眼一低,正看見文臻低頭**油,鼻尖上沾了小小的一點白,像只萌裡格萌的狐狸。
他忽然便想笑,伸手要去抹掉這一點奶油。
手忽然停住,想了想,從文臻蛋糕上抹了一點奶油,在她額頭和下巴對稱地塗了兩個白點。
那倆白點和鼻尖的白點正好成一直線。
燕綏眼睛一彎。
文臻愕然抬起頭——吃蛋糕抹蛋糕這個流程她想過,但考慮到殿下的潔癖和對稱欲,怕搞砸了整個生日宴的氣氛,就沒嘗試。怎麼她良心發現沒動手,他倒先騷上了?
還有什麼說的?
整唄!
她抓起一塊奶油多的蛋糕,惡狠狠地拍在了燕綏的臉上。
語言護衛:「……」
君莫曉:「……」
燕綏:「……」
大抵他過往二十二年都沒見識過這種操作,一時竟有些傻氣地愣住,文臻已經格格笑了起來,「哎呀呀我都憋好久了,當初步湛的生日宴是國宴沒法玩這個就夠無聊了,你的生日宴咱們來把大的吧!來來來,大家都來湊個份子!」
燕綏眨眨眼,臉上白色的奶油撲簌簌掉下來一坨……
向來膽大包天的君莫曉彈出一坨奶油,正正把那空出來的一塊給補上了。
語言護衛們在不遠處探頭探腦,最後總算有幾個膽大的,決定趁著殿下眼睛糊著不能視物的短暫時間,報一報多年被欺壓和剛才的蛋糕分賬不均之仇。
「咻。」德語的一坨奶油掛在了殿下的眉梢。
「啪。」日語在殿下抹了一把眼睛即將睜開眼睛的時候精準狠地給他又掛上了一坨。
「嘩啦」比較有心機的意大利語爬上殿下頭頂一棵樹上,將刮了好久蛋糕邊攢下的寶貝奶油心疼地倒了一堆在殿下頭上。
「哎哎哎不要這樣啊,」殿下.死忠.中文老好人一般團團轉著解勸,順手小心翼翼把一小塊奶油擦在了殿下背上.
……
奶油實在太精貴,大家其實不捨得拿來浪費。但殿下實在太惡劣,機會又太難得,可惜這種痛並快樂的情緒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殿下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殿下一旦睜開眼睛,所有人就立即做鳥獸散,文臻笑著拿了早已準備好的濕巾去給他擦拭,「別惱啊,這是生日宴的必經流程,叫陪你去看蛋糕雨,一般人還沒這個福氣有這個待遇呢。」
燕綏想到了步湛,長久以來因為那次蛋糕首秀引發的內心郁卒終於稍稍散了些。
他忽然捉住了文臻的手,也不讓她擦了,將她的手扣在掌心,帶著滿臉的散發著水果香氣的奶油,低下頭,捕捉向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