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被糟蹋的燕綏小可憐

兩人行走在易家大院的屋脊上,薄雲之下是彼此飛揚的長髮,遠處一簇深紅的焰火尖嘯著飆射上天,將天空撕裂出一道赤痕,彷彿名畫點染第一筆,其後便是疏影橫斜萬花齊放,赤橙黃綠青藍紫塗滿整個蒼黑色的天空,如這夜換了朝霞萬里,長天之下,萬物皆成琉璃。

本來今夜的長川,會有宵禁大開,易家大院大開,大院門前三丈門樓之下會搭起綵樓,從內城易家大院門口一直到城門口,一路花燈集市,一直到正月十五方休。

但是今年這個情形,便是沒有家主的事內亂的事,年夜慶典也是一定沒有的,所以易家門樓除了掛了綵燈之外,整個廣場空空蕩蕩,為防有人接近,視野一覽無餘。

一直到五里開外,才有百姓自己匯合成的花燈集市,這兩日因為朝廷隊伍的逼近,城中的謠言,人心紛亂,店舖關門,不如往年熱鬧,但是對於從未在外過年的文臻來說,依舊很有誘惑力。

他們一出易家大院,便有人不動聲色跟了過來,文臻看見易人離帶著厲笑,從自己面前一閃而過,隨即易人離戴上一個花臉面具,厲笑則選擇了一個福娃娃面具,兩人互相譏笑著對方選面具的眼光差,從文臻燕綏面前走過。

文臻笑瞇瞇地用慈愛地眼光看著,心中思量著過幾年能不能喝上個謝媒酒?

她也來了興致,拉著燕綏去買面具,攤位上賣的面具一般都是神怪誌異類的,也有一些孩子喜歡的娃娃面具,但文臻居然看見一個白面小生面具,臉雖然清秀,卻青色眼睛紅色眼影,抽像的畫法看起來說不出的恐怖詭異,上面用額頭寫著一個「宜」字,乍一看還以為是吊睛白額大白虎,她對這個字比較敏感,便指了問攤主:「這是個什麼面具?」

「這個啊……」攤主忽然湊近,悄聲道,「這個是宜王面具。這位主你聽說過吧?哪,現在在城門外頭等著收了咱們長川的那位。東堂第一凶神,拳打皇帝腳踢宰相的那種惡霸。這種凶神來了長川,咱們都怕得很,這是咱們特地做的一批面具,送到大法明寺去請普善禪師開了光,戴了便可以百邪不侵,嗯,你懂的,最主要是避宜王那個邪。」

文臻:「……」

燕綏:「……」

很好,很緊跟時代,很因時制宜,很有危機意識。

比起之前那個小鎮上賣的青面獠牙的畫像,開過光的面具明顯已經進行了更進一步的開發。

文臻立即掏錢買了一個,表示她也很怕怕,委實要多謝攤主想人所想急人所急,這麼快推出了如此實用的面具,她願意多買幾個,將這麼個好物和自己的護衛分享。

攤主眉開眼笑,三兩句就和文臻聊得投機,文臻買了幾個「辟宜王面具」,順手散給身後擠過來的耿光中文等人,道:「來來來,避宜王,大家都戴一個。」

沒人敢接——雖然內心很贊同這個面具的功用,但委實不敢當著殿下的面戴啊……

燕綏似笑非笑,「戴嘛。反正你們穿上龍袍也不像皇帝。」

眾人立即紛紛戴上,飽受欺壓的內心得到了阿Q式的滿足。

燕綏一直在攤子上翻,似乎在找著什麼,過一會兒抽出個紅色面具,道:「這個是什麼?」

文臻探頭一看,笑得幾乎捧肚子,「哈哈哈這不是個倉鼠面具嘛,瞧那可以藏得下一整個易家的大紅腮幫子……」

「啊,這是廚神文臻的面具。不過這個賣得不大好,畢竟愛做飯的人不多……」

文臻:「……」

果然進步了啊,傷害值成倍增加啊……

燕綏把那個面具往臉上一扣,文臻悲憤——哪裡像我了?這明明就是個倉鼠!

她恨恨地戴上避宜王面具,拉著攤主道:「不過啊,老丈啊,我跟你講,我以前也在天京呆過,你們說的這個宜王殿下,我也見過,委實和你們說得不大一樣。」

「如何不一樣?我可以修改。」

「臉也罷了。這人啊,其實老實得很,平日裡,也就愛泡個茶館兒……」

「啊?和我們一樣愛泡茶館兒?」

「是啊,要說惡霸,也就是為一個美人,砸過銀子和桌子嘛……」

「這也不稀罕啊,咱們這裡易家,為美人打死人也有過。」

「是吧。」文臻一拍大腿,對著漸漸圍攏來的人群道,「他倒是愛錢的,也愛吃,買了很多地和酒樓,平日裡就喜歡抱著個茶杯輪流巡視他的酒樓和田莊,朝都不怎麼上,我大舅的小舅子的叔叔的隔壁的鄰居是個官兒,說他一年都去不了幾次朝廷。」

「呀,紈褲子弟嘛,不愛上朝正常的。」眾人交頭接耳。

「小時候淘氣爬牆偷窺大臣們吵架跌斷了腿,還因此得罪了那些大臣……」

「他娘比較受寵,所以兄弟姐妹們也對他不好,嫉妒嘛你懂的,還曾大冬天把他推池子裡……」

「長得好,從小到大都有女子追,出個門擲花擲果下雨一樣,好幾次砸得鼻青臉腫……」

「皇室子弟功課緊,騎射都經常考校,他這方面不錯,兄弟們就經常在他靴子裡藏針,書裡放蛇……」

「他爹雖然喜歡他,但是兒子多,也愛不過來,被那些大臣編排多了,其實也淡得很,不然咱們長川有高大城池,有勢力龐大的易家,有十萬大軍,他一個沒有軍權的親王就帶著三千護衛就來了,能做什麼?送人頭來的吧?換你家小兒子,你敢?你捨得?所以你們說什麼霸道我就哈哈哈了……」

「他娘要爭寵,小時候總掐他,掐得他哇哇哭,以此博得帝王寵愛,嘖嘖,小可憐……」

文臻把前世那代看過的所有穿越重生言情小說的庫存都用來編「宜王殿下野史」了。

無他,輿論戰本就是一個互相攻防的過程。百姓對燕綏的印象建立在易家多日以來的恐怖化和抹黑上,雖然燕綏自己不在意,認為百姓如草,強權如風,風過草木必定偃伏。但文臻覺得,長川收歸國有,總是要治理,要民心的,一旦形成太過恐懼的印象,不利於後頭的平緩過渡。

而在百姓心目中重建印象,首先就要拉近和百姓的關係,要接地氣,才能獲得底層更多的認同感。

宣講皇室的尊嚴高貴,塑造高高在上形象,並不適合現在的情形。

所以縱橫朝堂睥睨天下的宜王殿下,在文大人的街頭說書版本裡,變成了一個小時候受欺負,日常爭寵,日常瑣碎,日常紈褲,日常爭女人打架和大臣撕逼和父母叛逆的小可憐。

而皇家深宮裡發生的這些事,除了場景和人物略有不同,和這世上大多數家庭的家長裡短似乎也沒什麼區別,每個人家裡都似乎有那麼一個孩子,每個人似乎都看見過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出現。每個人似乎都因為同樣的事情煩惱過,人生雖然各有不同,但總能在其中找到相似的調性。

拉下神壇,才能貼近人間。

「小可憐」面無表情聽著,一眾護衛一邊聽文大人編排殿下順帶DISS皇帝德妃一邊默默在心裡擦汗。

大佬真牛逼,大佬不敢惹。

燕綏聽著聽著,似乎想到什麼,竟然笑了,隨即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中文便不動聲色擠到他身邊。

中文看見燕綏,便道:「殿下,那個藥……」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被燕綏止住,四周喧鬧,文臻沒聽見。

又過了一會,中文又不動聲色地離開,同時離開的還有他手下的一隊人。

人群擁擠,他們的出現和離開都不引人注意。

不斷的笑聲和討論聲裡,文臻的護衛頭領耿光一頭汗地和英文道:「……文大人真敢說,殿下竟然也不生氣。」

英文端端正正戴著避宜王面具,誠懇地道:「這才哪到哪。咱們得做好心理準備,文大人今天是鐵了心要糟蹋殿下了,說不定接下來為了進一步增加親切感和同情度,她會掰扯殿下小時候騎馬受傷,某方面那啥那啥了。」

耿光:「不可能!」

德語、日語:「呵呵!」

正說著,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得了個小板凳坐下來的文臻一拍手又道:「……說到騎馬,京中還有個傳聞,說是宜王殿下小時候騎馬,有人在他的馬鞍子裡頭藏了針……」

「呀——」吃瓜群眾們齊齊發出瞭然的驚歎。

「呃——」擺設護衛們齊齊摀住了臉。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