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暖床人

文臻有一瞬間傻傻地愣在那裡,完全反應不過來這個突發狀況,然而一句話非常清晰地忽然滑過她腦海。

「按殿下吩咐,給殿下準備了兩件禮物,聊慰殿下寂寞……」

她瞪大了眼睛,身側,兩個女子,還以為她是燕綏,哧哧低笑著,呢聲道:「殿下……」

光裸的柔軟的手臂,柳條兒一般一蕩一纏,便攀上了她的腰和胸,隨即女子軀體便如柔滑軟緞般裹了上來,伴隨著如蘭似麝的香氣和嬌癡低笑,要像扭股糖一般將她纏溺於紅粉胭脂鄉中……

其中一人卻忽然低低「咦?」了一聲。

文臻猛然出手。

她雙手張開,閃電般探出,就要一手扼一個先扼昏再說。

敢爬老娘男人的床!

一隻手已經觸及那滑膩肌膚,另一隻手卻忽然抓空。

文臻一怔,心中警兆忽起,猛地收回手,一個翻身躍起。

下一瞬,兩道風聲從她方才呆的地方掠過,卡嚓一聲,那片床板裂了,一隻柔美的手,深深插在床褥中,如果她剛才還在那裡,那麼這隻手,插入的就是她的胸膛。

而就在那隻手旁邊,還插著一把黑色的刀,仔細一看,好像是先前掛在牆上的裝飾匕首。

但那面牆是隔壁的牆。

床上兩女厲喝:「何人敢冒充殿下!速速受死!」

文臻翻身落下,落在床邊椅子上,黑暗中看見其中一個女子手一揮,嚓一聲油燈點亮。

油燈點亮,三人相對,文臻看清對方是兩個面貌姣好的女子,一個清瘦些,雙眉清越,氣韻如蘭,一個豐腴些,粉嫩團團,眼眸如水,兩人用被子裹著身子,神情間雖然有些媚態,卻不令人感覺低賤,顯然不是一般的風塵女子。

就方纔那兩下出乎意料的發展,就知道不是簡單角色。

那兩人也驚異地打量著文臻,尤其文臻還是一身內衣,這半夜三更,脫了衣服往宜王殿下床上鑽的,會是什麼人?

「你是什麼人!」

文臻差點氣笑了。

好像捉姦在床的是她吧,怎麼就變成她被質問了?

脫光了在她男人床上的小三,問她是誰?

「你們又是誰?」

右邊那個豐腴些的女子道:「我們是貼身伺候殿下的人,是季將軍安排來的,殿下也知道,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

文臻看著她,不知怎的覺得有點面熟,再想想,恍然大悟。

這風格,不就是像她嘛!

這個認知讓她很是不爽,笑容卻越發甜蜜了,「哦,原來是這樣。我啊,我是殿下的暖床人。」

兩女一愕,從沒聽過暖床人這樣的稱呼,都上下打量她。

「殿下嘛,有很多奇怪嗜好,比如嘛,他睡覺,得有小廝幫他先暖被窩。」文臻笑道,「不過今天開始,有兩位姐姐在,想必這差事也用不著我啦。」

右邊豐腴些的女子又仔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腹中落了落,忽然眼睛一瞇,眼底掠過一絲詫色,隨即一笑,附耳在那清瘦女子耳側,低聲笑說了幾句。

那清瘦些的女子便也看了文臻肚子一眼,眼底不屑一掠而過,淡聲道:「既然知道,就早些出去吧。這裡不用閒雜人等,有我姐妹伺候便好。」

「是咧,有勞兩位姐姐了。」文臻彎彎腰,抓起自己的外衫,笑道,「那等會殿下回來了,還請兩位姐姐不要提起我,免得殿下以為我失責。」

「行了行了,出去吧。」

文臻笑瞇瞇出去,還不忘帶上門。

她在外間穿好衣服,沉思了一會,去了這院子配的小廚房,去做夜宵。

過了一會門響,她從廚房裡探頭,看見燕綏進門,笑盈盈招呼道:「回來啦,我也是剛回。剛才出去了一趟,買了些當地特產,現在打算做夜宵,今晚想吃什麼?」

「五色湯團。」

「好。」文臻去拿麵粉,隨口道,「和季懷遠聊了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沒什麼。」

文臻手一頓。隨即笑道:「你先進去洗手吧,或者先躺躺去,湯團一會兒我端到你床前。」

燕綏一直傷口不愈,連帶精神也懶懶的,文臻最近頗照顧他,燕綏也習慣了,應了一聲,便往內室走。

文臻垂頭,揉著麵團。

燕綏進去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沒有料想中的怒喝尖叫,也沒有任何人從房中出來。

文臻的手慢慢停了下來,手拄在案几上,良久,吁出一口長氣。

隨即她彈指,文蛋蛋骨碌碌滾了進來。文臻指指已經放滿水的大碗,文蛋蛋舒服地進去泡澡。

泡完澡,文臻順手把那水加進了麵團中。

……

金殿之上,張鉞瞪大眼睛。

他之前聽宜王殿下提過一句,說太子得知他被救,可能會構陷他一些比較不堪的罪名,讓他有個準備。

他也做好了面對匪夷所思罪名的準備。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不堪到這個地步!

太子轉開眼,道:「父皇。此事原本兒臣深以為恥,且有辱皇家尊嚴,所以才按住不提。誰知此人狼子野心,心術不正,竟欲構陷太子,意圖動搖國本,如此,若再輕饒放縱,傷的便是我東堂根基和天下安定。因此,兒臣也不必再拘泥於內眷之私,這便請旨,宣聞良媛上殿。」

「宣吧。」皇帝的神色露出一絲疲倦。

東宮離承乾宮不遠,不多時,聞近純裊裊婷婷上殿來。

她面對滿朝文武並無怯色,經過張鉞身邊時,卻面露驚惶,急急收袖而走,生怕自己的衣襟碰著張鉞一點衣角,嫌惡之態十分真切。

張洗馬險些咬碎了牙。

「……臣妾見過陛下及諸位大人……這位張大人,臣妾素來尊敬,因其為太子之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因此幾次花園遇見,此人對臣妾多番挑逗,臣妾也沒立即告訴殿下,怕壞了洗馬和殿下的師徒情分。未曾想有一晚,此人竟然翻牆而入臣妾寢室……臣妾拚死反抗,險些被他所殺……」說著微微捲起衣袖,便見潔白手臂上隱然傷痕。

時隔已經許久,傷痕還如此明顯,顯然當時受傷不輕。

張鉞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怒氣填胸,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隨即聞近純手一翻,掌心竟然現出半塊玉珮來。

張鉞眼神震驚。

他那碎了的玉珮,怎麼會在太子手裡?

文大人當初救走他時,故意留下他的玉珮,是想要以此令易銘和太子狗咬狗,拖延太子剿匪時間,好讓她安然等到方人和上山看病,事實上這一計奏效了,可是落入易銘手裡的東西,怎麼又給太子得回去了?

「……搏鬥中,臣妾無意中拽落此人玉珮,玉珮落地碎成兩半,當時太子已經趕來,此人驚惶之下未及全部撿回,留下這半塊玉珮……老天有眼,讓這玉珮落地,好讓這起子小人不至於指鹿為馬,誣陷殿下……」

太子手指默默揉著自己袖口,盯著那半塊玉珮,心中慶幸,當初火場中發現玉珮,易銘搶先一步把玉珮拿到手裡,並且猜到了玉珮的可能用途,話裡話外暗示要挾他,逼得他不得不先放下剿滅共濟盟的事務,先後派出無數護衛高手,想要奪回這塊玉珮,為此折損了不少人手,最終還是趁易銘匆匆上五峰山以及忙於平定熊軍和鹿軍變亂的時候,將這東西拿到了手。

當晚事件,在場大部分人都是東宮的人,雖然不免有人猜出了端倪,但誰也不會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做對。唯一比較不可控的是西番王女和她的侍女,如果不是對方身份特殊,太子早想殺了她們,最後還是聽了聞近純的獻策,好生伺候著,並以賠罪為名,用香粉和美食,將西番王女誘去了聞家。

先將人留在那裡,只要熬過了這段時間,便是後面西番王女再回京,說什麼也遲了。那位王女看似憨,其實也是個聰明人,不會多嘴的。

昨天接到信報,王女和她的侍女們現在還都在聞家呢!

太子上前一步,沖御前長長行禮,哽咽道:「父皇,兒臣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也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只不過一場剿匪,兒臣第一次得父皇寄托重任,不敢稍有懈怠,盡心竭力,只求為我皇分憂解勞。可剿匪前後,卻發生了太多離奇之事,先受內宅之辱,後蒙不白之冤,這些宵小像是約好了一般齊齊撲咬,連遞送人犯,都能當殿刺殺……兒臣真的不知招惹了誰,又或者兒臣德薄才鮮,不配這般功勳,懇請父皇收回對兒臣的一切封賞……」他話鋒一轉,忽然又厲聲道,「只是張鉞這般顛倒黑白,喪心無恥之徒,請陛下務必將其嚴辦,以儆傚尤!」

他語氣先是哀切,後轉憤激,情緒拿捏恰到好處,言語暗示相當到位,別說門下官員紛紛聲援,便是幾位中立重臣,也不禁微微動容。

張鉞已經過了最憤怒的時刻,直挺挺站著,想著他原先擔憂此事告太子並無證據,殿下卻說,到了京城不必著急鳴冤告狀,且等過十天半月,自然證據便有了。可如今,他的玉珮莫名其妙出現在太子這裡,殿下所說的證據,他以為是西番王女,也完全沒有影子。

罷了,就當把這條性命,拋卻在這金光熠熠太子冕旒之下吧。

太子說完一揮袖,道:「拿下張鉞!」

金吾衛正要上前,張洗馬忽然道:「太子殿下。陛下尚未退朝,什麼時候輪到您發號施令了?」

太子一僵,還未想好怎麼說,張洗馬盯著他的眼睛,又道:「殿下,你我師徒三載,臣雖然才薄,辜負我皇厚愛,未曾教好國之儲君,但殿下的性子,臣還是瞭解一二的。殿下素來恭謹守儀,度量弘深,喜怒不形於色,若非心神慌亂,從不恣意妄行,今日何以急躁至此?」

太子一凜,深吸一口氣,隨即冷笑道:「孤今日屢逢意外,又屢屢被污,你還要孤平心靜氣不成?」

「殿下慌亂時,會習慣性抓自己袖口,可別揉皺了。」

太子臉色一僵。眾人目光都落在他袖子上,果然皺巴巴的一片。

聞近純卻忽然道:「殿下揉袖口這個習慣,據臣妾所知,並不是慌亂時所致,倒是憤怒時,會不自覺揉袖口。臣妾是殿下身邊人,想來比洗馬要多知道一些。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洗馬就別說來惹人發笑了。」

張洗馬目光掠過聞近純有些舊的裙擺,眼底厭憎一閃而過。

他可以使詐,讓聞近純露出近況窘迫的破綻,從而引出那件事真正的開端,然而,他不願。

和這女人多說一句話,他都覺得噁心。

他轉向皇帝:「陛下,您令臣為東宮洗馬,是期許臣教導輔佐東宮,臣有負所托,心下惶愧。臣本想不惜此身,為太子諱,為尊者諱,只可惜此事真相,關乎國體,臣不敢隱瞞。」

「此事確因聞良媛而起,但絕非良媛所說那般。事實上,是聞良媛因為家中兄弟沉迷遊樂,屢屢要錢,手頭窘迫,便藉機和西番王女交好,將劣質香粉以次充好賣與王女,被王女發現後引發糾紛,而當夜太子卻與歌姬徹夜廝混……」

他將那晚的事細細說了,聽得皇帝眾臣目瞪口呆,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太子。

太子面色鐵青,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當殿被說出這樣的事情,再厚的面皮也抵受不住,不禁狠狠地瞪了聞近純一眼。

聞近純垂下眼,心中怒火亦是騰騰升起,她的窘迫何嘗不是被當殿揭開,此事雖然她有錯,但太子薄待,導致她手頭窘迫,才有那後頭的不得已之舉,而這些日子,她為了補償,也沒少為太子出謀劃策,可恨這人看起來溫良,實則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貨色!

等張洗馬說完他因為要彈劾太子而被太子滅口,眾人的不可思議就變成了目瞪口呆,燕絕第一個大聲笑起來,不斷搖頭:「荒唐,荒唐。我說張洗馬,你什麼理由不能找,你編這種謊?太子殿下多年來是個什麼名聲,是什麼樣的人,滿朝文武誰不知曉?」他指著自己鼻子,斜著眼睛道,「你說的這些,還不如套在本王身上呢,說起來還更像一些!」

司空群也陰惻惻地道:「先前說某人欲對太子不利,我還不太相信,如今瞧來難怪啊,這是連太子身邊人都買通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張洗馬看看眾人神色,心中歎息一聲。

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太子多年韜光養晦,苦心經營,賢明形象已經深入人心。誰又能想到他一旦出京,多年壓抑的本性出猛虎出柙,竟像生生變了一個人?

嫖宿歌姬,內宅混亂,縱容妾侍,殺人滅口,這樁樁件件,哪件看著這不像面前這溫良英俊光明的皇儲所為啊。

再說就算是真的,為了朝廷顏面,也不可能當殿認下這指控。

但是,便是一死,他也要把這人的面目撕一撕,就當為了文大人,噁心這兩人一把也好!

太子忽然冷笑起來:「這一段編得甚好。只是有一點孤不明白,既然西番王女受了委屈,為何至今一言不發?這是西番王女,孤可脅迫不得。」

張洗馬默然,半晌道:「臣不知。」

太子一拂袖,厲聲道:「破綻百出,漏洞遍地,竟然用這等下作罪名來構陷孤!」他轉向皇帝,拜伏於地:「求父皇給兒臣一個公道!」最後幾字,已聞哽咽。

皇帝看了他一眼,皺眉看著張洗馬:「張鉞,此指控事關重大,你可有證據?」

張洗馬稍稍沉默,才道:「臣有一事,可為證據。」

「說。」

「臣心中傾慕,另有其人,又怎會對聞良媛心懷不軌?」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