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第二天,一聲驚叫幾乎把樓船震塌,眾目睽睽下司馬睿狂奔而出,大叫,「我的通關符不見了!」
樓船上頓時亂如開鍋的粥,司馬睿迅速調兵包圍江面,派兵搜查岸邊漁村,無數人接受了盤查,卻一無所獲,在江上呆了三天的司馬睿怕延誤出使時間,最後不得不向朝廷請罪,灰溜溜離開沅江。
隨行的士兵倒沒那麼沮喪,興致盎然的談論著搜查中遇見的船娘,人長得不怎麼樣,卻燒得一手好魚羹。
魚羹味美,活魚新鮮,可惜騰騰的熱氣裡,魚腹裡藏了什麼,誰也沒看見。
至於前些日子那次玄元山上的收穫,倒是碰巧,無意中在山上遇見那個落單的慌張的嘍囉,一個起疑打翻了,在他身上搜出了天煞的通關令。
孟扶搖現在已經有了軒轅、天煞、太淵三國的令符,將來去長青神殿,七國令牌集齊,也許能等同「七國令」,換得神官們相助的可能性更大些。
由於各國之間邦交程度不一,不是對每個國家都發通行令,這其間就需要孟扶搖做個排列組合篩選,孟扶搖畫了個各國關係圖,仔細盤算了一陣,又想到那個凶神惡煞追索天煞令的戰北野,覺得前途頗為渺茫,不由歎了口氣。
一口氣歎了一半,忽聽樑上也有歎氣之聲。
孟扶搖這一嚇非同小可,手指一動已經將桌上的三枚通關令掃入了自己衣襟,心口砰砰亂跳一陣,暗恨自己大意,怎麼樑上有人也沒發覺?
轉念一想,不對啊,梁這麼矮,根本藏不住人,怎麼可能發覺不了?
一抬頭,果然,橫樑上哈姆太郎正對她齜出雪白的大板牙。
孟扶搖大怒,罵,「好端端的學什麼人歎氣?不知道鼠嚇人會嚇死人嗎?」
元寶大人根本不屑於理她。
孟扶搖罵了一陣,突然覺得不對,喃喃道,「沒聽過動物會歎氣啊……啊!」她一仰頭瞪著元寶大人,「說!你剛才是不是在排放有害氣體?」
元寶大人牙齜得更大。
孟扶搖黑著臉瞪上風處肆意排放有害氣體的無恥肥鼠,元寶大人當沒看見,搖搖擺擺轉個身,彈了彈屁股。
一長條紙卷突然從它尾巴後垂下來,懸空豁拉展開,飄飄搖搖的紙上字跡小而瀟灑,上書:
「爬牆、登房、曬月,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孟扶搖扯下那紙條,看了又看,忍不住一笑。
匆匆添了幾個字,對著元寶大人晃晃,元寶大人探頭看看,對她那一手賴字著實鄙視,隨即扭過屁股等她把紙條再栓上來,孟扶搖霍地把紙條收了回去,一彈它鼻子,大笑著一躍上房。
屋頂上,懶洋洋曬月亮的某人,以臂枕頭,單手把玩著白玉杯,姿態閒逸。
夜風清甜,是三秋桂子混合新菊的香氣,馥郁而又清淡,從蒼青的簷角望下去,庭院裡種了一排桂樹,米粒大的嫩黃花朵在夜色中珍重半歇,卻又不忍芳華辜負,將那魅香散得無處不在,偶有一些碎花被風帶起,落上元昭詡面頰,更襯得他肌膚如玉光潤。
風掠起元昭詡寬大的淺色衣袍,他天生氣質雍容風流,靜默不動也帶著幾分散逸之氣,孟扶搖靜靜站在簷角,遙遙看著他,想起玄元後山洞中那一夜,狼狽的自己,透過洞口看見的月中舞劍的人影。
孟扶搖微微在風中笑了笑,一朵桂花般細小的笑容,閃現的一刻便剎那消逝。
她突然重重的頓了頓腳,大步跨了過去,一把抓起元昭詡身側的酒壺,咕嚕嚕就灌,順手把紙條塞給元昭詡。
元昭詡展開,揚眉一笑。
「挖墳、盜墓、吹燈,人生悲慘,莫過於此。」
孟扶搖大口喝著酒,想著墓室驚魂一夜,想著胖子保護菊花的嚎叫,想著這一別多年,五洲大陸的時空不知道和自己那個世界是否平行,而媽媽,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心口便是一痛,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口,孟扶搖趕緊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聽得元昭詡聲音低沉,「你挖過墳?」
孟扶搖醉眼迷濛的轉過頭來,微笑,「嗯,算是吧,經常和死人骨頭親切會見。」
元昭詡的聲音裡有著沉思,「你生計很困難麼?要知道五洲貴族的墳,機關重重,你一個女子,怎麼挖的?」
孟扶搖一驚,心說果然喝酒喝糊了,可不能什麼都說,趕緊岔開話題,問,「喂,你為什麼要幫我。」
一霎的沉默。
孟扶搖也不催他,自仰頭看向天際明月,月色靜好,光潔如玉,就是看起來有點冷。
「我看見那一幕,」元昭詡說得含糊,當然兩人都知道指的是什麼,「不過真正令我出手的,是你從崖下出現的那一刻,臉上的神情。」
一瞬間的沉默,元昭詡微笑舉杯就口,清冽的酒液裡,他看見那一刻少女的眼神,明銳,森涼,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淬火般的滄桑。
那樣的滄桑……那般細微又那般深重,在那麼年輕嬌嫩的臉上如此不協調,令人心底如被絞扭般,輕輕一痛。
那一刻他甚至詫異,自己居然會為一個陌生人的眼神,生出微痛的心情。
「哦……」孟扶搖的回答半晌後才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幾分古怪,「那謝謝你了,你的恩情,孟扶搖終有一日會報答的。」
這一句話,她灌了四口酒,分三次才說完。
元昭詡一直轉動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轉動,他雍容的眉目看不出什麼表情,連語氣都沒有變化,「嗯,好。」
一直惴惴不安等他回答的孟扶搖怔了怔,不禁愕然轉頭——就這麼簡單?完了?
頭扭到一半立即又大力扭回去,用力之大自己都聽見頸骨的格格聲——不能給他看見自己的驚愕,不然這成了什麼?
這樣……最好。
孟扶搖微笑,大口喝酒。
一壺酒很快下去一半,手突然被按住,聽見元昭詡沉聲道,「別喝了。」
孟扶搖偏頭,「嗯?」
她長髮亂在風中,酒後臉頰微酡,平日裡明亮清醒的目光此刻煙波迷離,整個人看起來煙籠霧罩,帶露芍葯般姿態亭亭,元昭詡看著她,目光裡亦有些微微蕩漾。
隨即便恢復了平靜,笑道,「看。」
孟扶搖懵然轉頭,便看見元昭詡所指示的方向,客棧外面的街道上,數騎快速馳過。
馬上騎士去勢甚急,箭般破開黑暗,轉眼消失在街道盡頭。
孟扶搖趴在屋簷上,低聲問,「什麼人?」
「齊尋意的暗部,專司為他聯絡各處勢力及傳遞命令所用。」
「你一個無極國人,為什麼會連這個都知道?」孟扶搖轉頭看元昭詡,黑暗中目光變幻。
「我是無極太子上陽宮幕僚,專司情報。」
「無極太子?」孟扶搖一笑,「我自從來到五洲大陸,這人的名字都快聽爛耳朵了,什麼天降帝子絕世神童風華無雙智慧天人……那還是個人嗎?」
說到這裡她心中微微一動,隱約想到了什麼,然而那念頭一閃即逝,快得捕捉不住。
元昭詡微微一笑,答得言簡意賅,「是人。」
他頓了頓,語氣忽轉凝重,道,「扶搖,燕京大亂將起,進京之後,我未必能和你在一起,你確定你能保護好自己嗎?」
孟扶搖轉身看元昭詡,他很少這般神色慎重,然而孟扶搖是不可能放棄燕京一行的,太淵皇帝慶壽,各國都會來使,達官貴人雲集,是個獲得通關令的好機會,有些國家來使需要越境,比如扶風要想到達太淵,需要經過無極國,運氣好的話,借這個機會就能把各國通關令弄個七七八八了。
「我從來沒想過一輩子依賴你。」孟扶搖拍拍衣服的灰向下走,「放心,我能搞定。」
她走得乾脆而無畏,身後,元昭詡久久凝注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而更遠的天際,一線薄紅微微跳躍,晨曦將起。
晨曦將起。
風雷卻將要劈落。
孟扶搖牽著馬走進燕京城門時,心裡還有著隱隱幾分緊張,然而看見寬闊長街上那些興奮而平靜的人流,突然便鎮定下來。
怕什麼,太淵皇室再怎麼翻覆,和她一個升斗小民有什麼關係?
因為皇帝五十大壽的臨近,天下同慶,京師與各省都各建道場並誦經祝誦,匠人們在主街兩側飾以彩畫絹布,整個燕京看起來富麗繁華,錦繡滿眼。
元昭詡進城前十里便和她分了手,孟扶搖心裡有數,他的事她若參合著,未必對自己是好事,當下很乾脆獨行在前。
元昭詡告別她時神情如常,深海般的眼眸裡笑意淡淡,看不出心緒如何,元寶大人卻看起來著實高興,上躥下跳得意洋洋,大有終於甩脫了跟屁蟲心情十分舒暢的模樣,看得孟扶搖十分鬱悶,一怒之下又拔了它屁股上三根毛,美其名曰臨別紀念。
至於那只會不會懷恨在心,孟扶搖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