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運動如火如荼,隊伍不斷擴充,兩大球隊技術逐漸嫻熟精彩,孟扶搖把場地一封,開始對看球看得起勁急得抓耳撓腮的看客們賣門票,又玩起了賭球和贊助,將幾個癡迷足球的大戶的囊掏了又掏,那些錢順手拿去辦了幾個學堂,戎人漢民小孩統統趕進去讀書,又撥銀子修橋造路,開了幾個官辦藥鋪。
姚城的日子新鮮而熱烈的展開,城中人在新銳孟城主的帶領下,過著屬於自己的豐富的,此山深處不知歸的安穩日子,那是屬於他們的難得的平靜和和睦,沒有了尋仇的戎人,沒有了被焚的民居,沒有了混亂的街景,姚城漸漸安靜,而忘卻世間風雲翻覆。
但作為現在的姚城的締造者,孟扶搖卻沒有忘記將目光投得更遠一點,她掌中的軍報隨著時光的推移日漸加厚,被突然滅去三千軍的南北戎聯軍終於按捺不住——正月初七,南戎攻德州隆城,三戰而不下,陷入僵持,正月初十,北戎的一支軍隊突然分兵出現在睢水附近,欲待渡河時被發現,偷襲計劃失敗。
接連受挫的戎軍,被德王拒在大軍之外,奇怪的是,兩軍至今沒有展開決定性大戰,一向用兵勇猛的德王,這次風格極其穩重。
孟扶搖將軍報疊成撲克狀,慢慢的一張張打,神情沉吟,南北戎軍隊都在附近活動,自己要當心些呢……唔,年不知不覺的就過去了,過年的時候自己還在養傷,和元昭詡元寶大人團團圍著吃了頓火鍋就被他放倒了,什麼年味都沒找著,不管怎樣,元宵這個團圓而特別的日子,得找個特別的法子慶祝……
正想得專注,身後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有人微笑,「想什麼這麼專心。」
孟扶搖放下軍報,回首看見元昭詡倚門而立,他今天難得的沒有寬衣大袖,穿著一套五洲大陸常見的騎裝,這種騎裝和現代的很像,利落而幹練,夕陽從元昭詡身後射過來,勾勒得他週身線條英挺迷人,迥然不同平日散漫氣質,卻一樣擁有致命的吸引力,看得孟扶搖心都顫了顫。
這一顫間突然便有了個想法,她將軍報一扔,笑道,「哎,我想到今年元宵的慶祝方式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五洲大陸的節日確實和原先世界差不多,這使孟扶搖常常一身冷汗的冒出「果然是平行時空?」這個想法,但是今天她不想想這個問題,今天她忙碌得很。
她要辦一場五洲大陸從沒有過的舞會。
現代那一世,她雖然是個疲於奔命的工作狂,然而大學年代是和普通學生一般輕狂激揚的,考古專業深邃奧妙,在那個故紙堆裡翻騰久了,會期待些鮮亮明潤的東西,所以舞會開得頻繁,孟扶搖就是其中一個積極分子。
只是說起來奇怪的是,豪邁灑脫的孟扶搖,喜歡的卻不是比較激越的拉丁或探戈,而是穩重優雅,輕盈飄逸的華爾茲,喜歡到華爾茲很多曲子她都記得清楚。
那日看見夕陽下騎裝的元昭詡,她突然想起了華爾茲,元昭詡的尊貴典雅、舒展大方、華麗多姿、飄逸欲仙,不正是一曲舞到最酣暢處的華爾茲?而他著騎士裝的英挺,不是華爾茲中最優雅的紳士?
何況,元宵這日,還是元昭詡的生日。
這個日子,自然沒有人告訴她,她眼尖,那日元昭詡遞給小刀玉牌的時候,她看見了上面的部分刻字,而且這幾天元寶大人興奮而神秘,整天不知在搗鼓什麼,八成也在準備給元昭詡的壽禮。
孟扶搖這幾日忙著找人,選場地,制服裝,找最好的樂師,教曲子,忙得不亦樂乎,元昭詡有幾次問起,她都神神秘秘的笑,堅決閉緊嘴,哎,秘密說出來,還叫什麼驚喜?
舞會在縣衙花園裡舉行,事先孟扶搖按西式酒會的規矩備辦了菜式,長檯餐桌上以瓷瓶盛滿怒放的九重葛,潔白的檯布上銀盤子裡盛著精美的菜餚,銀燭架上華燭高燒,繁星般一路排到園門前,園門用花朵裝飾了,芬芳在三重門外都聞見,廚師一身潔白的現場烤牛排,操練了三天,終於烤得似模似樣,孟扶搖監督烤制順便偷吃,準備把她吃過的烤得最好肉質最美的那塊留給元昭詡。
她事先已經通知了元昭詡,要他著騎裝入夜到花園來,元昭詡含笑應了,看她的眼光頗有些奇異。
夜幕降臨,烤肉的香氣和脂粉的香氣遠遠傳了開去,精心挑選的城中淑媛三三兩兩被接了來,穿著在她們看來「有點古怪但實在美麗」的拖幅舞裙,層層疊疊的刺繡和代替蕾絲的霞影紗,連同那纖腰玉臂高聳的酥胸,一起締造了這夜空前絕後的華艷與風流。
然而這所有的美麗和心思,都只為一個人的真心歡喜。
孟扶搖費盡心力舉辦這場舞會的心思十分簡單——不為表白不為邀寵什麼都不為,只為他給予的呵護和幫助,只為他近日的憔悴,只為她所欠下卻難以償還的恩義。
遇見自己,元昭詡不快樂吧?她想他真正快樂一次,那麼如果有一日自己真正離開,他想起她時,也不會總是鬱結的畫面,而會有些美好的東西值得回憶。
孟扶搖微微的笑著,等著元昭詡的到來,她今日依舊男兒裝扮,不過,在花園旁側一間雅室,她準備了一套裙子和一支舞,如果元昭詡願意,她會教他一支舞,就像敬神節那夜她沒來得及說完的那句話,「想不想學我自創的舞蹈,很優雅的……」
那不是她自創的舞蹈,那是她在那個世界最喜愛的唯一的娛樂,那是她所愛的,優雅的、華麗的、飄逸的、和元昭詡氣質一模一樣的,華爾茲。
女子的嬌笑和竊語聲突然停止,人群裡有驚艷的抽氣聲,火熱而興奮的空氣,出現一霎那的沉靜。
孟扶搖抬起頭,前方,元昭詡正向她行來。
這一夜的月色很成人之美,月光亮得像是成色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純銀,燦爛光明,圓滿如盤,蒼穹藍得澄淨,如一匹精織的絲緞,而星子散落,從幾千萬光年外射出明滅的光來。
前不久下了一場雪,空氣清涼而舒爽,遠處群山莽莽,俯瞰著這一刻小城裡燈火輝煌的盛會。
元昭詡,含笑向她走來。
孟扶搖的目光,慢慢從一地九重葛中行來的深黑鑲銀邊長靴,移到被黑色長褲包裹的修長的腿,移到銀色腰帶殺得緊致的腰,移到寬窄適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如此刻線條完美的肩,移到噙一抹淡淡笑意的唇,移到風華瞻朗仙氣浩然的眉目,最後看進他華光蕩漾似海深邃的眸。
對著那樣的眼眸,她揚起自己最為明麗的笑容。
真是令人無限度驚艷的元昭詡啊……
記憶中他很少穿淺色衣袍以外的顏色,孟扶搖更是第一次看他穿深重的黑色,卻覺得世間再難有人能如他這般,將黑色穿出難以比擬的貴氣,華麗,精緻和高華,勁裝利落的他,較平日的瀟灑優雅更多幾分丰姿英秀,令滿庭閨秀齊齊失態得亂了呼吸。
而他腳下,深紅的九重葛開得賣力,折了枝依然不滅鮮艷,一路迤邐低伏,有種自願垂到塵埃裡的謙卑。
滿庭閨秀們,將遮面的絹扇半掩住臉,從扇子後紅著臉瞧他,元昭詡卻只看著孟扶搖。
依舊是少年裝扮的孟扶搖,清瘦,雖然最近有拚命給她補養,在他看來依然是薄薄的,男子衣裝裹住了她的好身段,卻依然能看得出細腰長腿英氣逼人,秀眉飛揚,一雙眼睛大而明亮,看一眼,就像望進一泓最清澈的碧泉。
她笑,笑得比九重葛還亮麗幾分,和平日裡總會時不時掠過一絲憂色的笑容比起來,她笑得從未如這一刻這般純粹。
風裡飄蕩著牛油蠟燭混雜著食物的氣味,有點煙熏氣,像是人微微焦灼而又微微躁動的心情。
孟扶搖微笑著迎了上去,一個標準的宮廷紳士禮,輕輕道,「我的貴客。」
元昭詡深深看著她,半晌道,「扶搖,你這身男裝很漂亮,不過,有和它相配的女裝嗎?」
孟扶搖笑而不答,打個手勢命姚迅好生給元昭詡解說,自己上前致辭。
舉起特製的水晶杯,可惜葡萄酒來不及現釀,這也不是釀酒的季節,孟扶搖只用中州名釀「梨春白」代替,杯中酒液清冽,倒映著孟扶搖含笑的眼神,庭中氣氛漸漸沉靜下來,人們學著她,端起酒杯,看著這個年輕而神奇的城主,元昭詡遠遠坐著,指尖輕輕轉著杯子,聽那少年開口說話,聲音明朗而清脆。
「我到這裡十七年了,這是第一次過元宵,哎,上一次過元宵,還是上輩子的事。」
底下一片善意的哄笑,都覺得愛開玩笑的城主又開玩笑了,只有元昭詡沒有笑,他放下酒杯,凝視著孟扶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