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被軟禁,對於他的處分,目前沒有人能決定,因為能決定他生死的人,又不在營中了。
三月初四,春日初晴。
一大早宗越便拿出幾封書信前來找孟扶搖,在門口被雅蘭珠攔住,雅蘭珠噓了一聲道,「給她睡吧,黎明才睡的。」
宗越猶豫了一下,將手中東西收攏,想了想道,「也好。」
雅蘭珠眼睛尖,道「什麼東西?」一把搶過去看,看著看著,目光便亮了。
隨即她「哎」的一聲,眼淚便下來了。
宗越無語的看著她,道,「你哭什麼?」
「我希望我這輩子也能遇上愛我的人……」雅蘭珠抽抽噎噎。
宗越默然,半晌走開,臨走前淡淡拋下一句。
「這需要不曾早一步,也不曾晚一步的運氣。」
孟扶搖醒來時,習慣性閉著眼睛等。
她睡得不沉,醒來時也覺得腦中發昏,隱約中聽見遠處樹枝在風中搖擺的聲音,鳥兒在樹梢輕鳴的聲音,嫩綠的春芽漸漸抽出的聲音,落葉掠過橋欄飄到水面上的聲音,那橋大概是城中那座玉帶橋,漢白玉的橋欄,葉子落上去,聲音細細的脆。
那麼多聲音裡,沒有她想聽見的呼吸聲。
孟扶搖歎了口氣,將被子拉了拉,拉到眼睛處,把眼睛壓緊點,可以阻擋住那些想要流出的淚水。
她沒有伸手去摸身側,摸了又能怎樣?冰冰涼的被褥,幻想了很多次長孫無極回來,八成會爬她的床,可是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沒人爬就是沒人爬,連元寶都說了,沒了。
她用被子蒙住眼睛,繼續睡覺。
卻突然覺得額頭有些癢,似什麼東西從眉間輕輕劃過,孟扶搖啪的一打,咕噥道,「元寶,邊去,不要騷擾我……」
這一打,突然就打進了一個人的掌心。
溫暖、光滑、脈絡鮮明、指節修長。
孟扶搖霍然睜眼,還沒來得及把被子掀開,眼前突然一亮,一人輕輕揭開被子俯下臉來,低低笑道,「怎麼這麼瘦?」
孟扶搖呆呆看著他斜飛的眉,如海深邃的目,光澤晶瑩的肌膚,看著他淡紫衣襟和烏木般的發齊齊垂落在自己身前,看著他淺淺微笑,支肘睡在她身邊,指尖輕輕劃過她的額。
……元昭詡!長孫無極!
孟扶搖有點恍惚的伸手去捏,喃喃道,「不是鬼吧?」
「如假包換」。長孫無極含笑答。
「你居然還知道回來……你居然還知道回來!」第一句還呢喃如春鶯柔軟如春柳,第二句便成了河東那隻獅子的怒吼,孟扶搖醒過神,發覺元昭詡長孫無極終於確實肯定回來了,蹭的一下跳起來,披頭散髮,赤著腳便去踩長孫無極,「我滅了你,我滅了你!」
長孫無極揚揚眉,手一伸便捉住她的腳,手指一扣,孟扶搖立即全身酸軟跌倒在被褥間,長孫無極拖過被子,將她渾身一裹,一裹間已經摸遍了她全身,手頓了頓,歎息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孟扶搖把頭埋在被褥裡,嗚嗚嚕嚕的答,「最近在減肥。」
長孫無極看著這個嘴硬心軟的傢伙,無奈的歎息一聲,將她腦袋從被子裡挖出來,捧著她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孟扶搖先是眼光亂閃,實在躲不過去就惡狠狠和他對視,「幹嘛幹嘛!」
長孫無極笑了笑,手慢慢的伸下去,撫了撫孟扶搖的頸,孟扶搖驚得向後一縮,長孫無極已道,「別動……我看看那道傷口。」
孟扶搖立即心虛了,小聲道,「……沒真自刎啊……我刎著玩的。」
話音未落便見長孫無極稍稍俯低了身子,溫暖而柔軟的唇觸上了頸間肌膚,孟扶搖僵住身子不敢動彈,那唇在那道淡粉色疤痕上輕輕掃過,微微的癢,像是有人用春的綻綠的柳條搔了冬的堅冷和寂寞,一地深覆的碎冰緩緩化開,遍地裡生出茸茸的草來,綠得澎湃。
孟扶搖身子微微發軟,那一地茸茸的草從心裡長出來,漫天漫地的葳蕤,所經之處,萬木復甦,她在那般爛漫的盛景裡想哭又想笑,心卻一抽一抽的開始痛,那疼痛堵塞在她經脈,毒蛇般的張嘴就咬,她輕輕一顫,長孫無極立即察覺移開身子,孟扶搖掩飾的咬唇一笑,狠狠推他,「流氓!」
「我也是吻著玩的,」長孫無極凝視著她,「其實我現在最想做的事還不是這個。」
孟扶搖張嘴呆望的樣子有點傻,可是再傻也沒能阻止某人的狠心,長孫無極抬手,啪的一掌便打在了她的屁股上,打了人還在雍容微笑,「叫你不聽話!」見孟扶搖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邊屁股又賞了一掌,「叫你自殺!」
孟扶搖立即想起自己預演了無數次的橋段,覺得好像哪裡順序錯了,貌似他把情節提前了?不管,她跳起來就還手,台詞背得順溜,「你混蛋!你嚇死我!」
罵完一句又覺得他好像多罵了一句,不行,這個虧不能吃,場子一定要找回來,呼的又是一拳,「叫你詐死!叫你瞞我!」
長孫無極手一抬將她的母老虎拳給捉住,順手一帶孟扶搖便飛到他懷裡,手指一卡便將孟扶搖腰卡住,三個動作行雲流水無跡可尋,看得出來大概也演練了很多遍,尤其最近孟扶搖腰瘦得一卡卡,他的手不大,居然也就那麼攏了過去。
「我沒有瞞你……」長孫無極深深吸氣,撫著她光可鑒人的長髮低低道,「我怎麼捨得讓你焦心?你瘦成這樣,還不得我花功夫把你給養回去?」
孟扶搖聽著前一句還挺窩心的,後一句就有點不像話了,惡狠狠的回身瞪他,道,「少轉移話題,我知道你是要詐出德王來,為保守秘密,你這個詐死的秘密確實不能告訴任何人……只是,只是……」她鼓著嘴,實在有點說不出那句——「只是我該多少有點點例外嘛……」
「瞞任何人也不該瞞你,政治博弈不代表要將自己喜歡的人犧牲。」長孫無極的讀心術永遠強大,「其實那晚我離開東線軍營時,前後派出了三批人,都穿著我的衣服,分三路走,而我自己,走的是水路。」
「水路?」
「對,我從海上過,德王以為我心急之下,定然選擇比較快速的陸路,可是陸路如果過不去,再快又有什麼用?有些事,心急不得的。」
「同意,」孟扶搖滿意點頭,「你永遠都那麼奸詐。」
長孫無極笑笑,道,「萬州那事一出,我便知道暗衛中出了問題,必有奸細,那個情形下我只有掐斷和所有暗衛的聯繫,在掐斷之前我得到了你安全無事的消息,立即回返軍中,因為暗衛需要清洗,暫時不能再用,好在我還有備用的隱衛,只是這批人的調動有點麻煩,等他們帶著我的消息趕到姚城找你通報消息,你已經離開了姚城。」
孟扶搖「啊」的一聲,她那時已經跑到武陵戴著人家的臉當運糧官了,身邊兩大能人守著,別人哪裡找得到她?真是陰差陽錯,活該倒霉。
「我得到消息也無奈,當時我確實不能回來,德王十多年隱忍蟄伏,終於被我擠了出來,萬不能功虧一簣,好在我和元寶心靈相通,它知道我還活著,遲早會告訴你。」
「告訴我個屁啊」孟扶搖小宇宙都要爆了,「它排了三個字,他沒了!我老人家要是被嚇得英年早逝,就丫害的!」
「嗯?」長孫無極轉頭,在屋子裡找元寶大人,「元寶,我知道你在,鑽出你的耗子洞來,遲了後果你自己承擔。」
孟扶搖撇撇嘴,心想這麼輕描淡寫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的威嚇對那隻老油條耗子有用麼?
結果話音剛落,桌子底下便爬出灰溜溜的元寶大人,孟扶搖張口結舌瞧著,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元寶大人今天穿得樸素,居然是它最憎恨的灰色——它最討厭這種老鼠色。乖乖蹲在長孫無極面前,有氣無力的「吱——」,「吱——」
孟扶搖聽它沒完沒了的「吱——」,貌似說得也太多了點吧?不會又趁機扮委屈訴衷情吧?還有這只耗子到底說的啥啊?怎麼自己覺得有點心虛呢,再看長孫無極,含笑傾聽,眼神晶亮柔和,那一層笑意淡淡的浮上來,有失而復得的欣喜。
聽完了他淡淡道,「知道錯了?」
元寶大人垂下高貴的頭顱。
「都是你太貪吃的緣故,一旬之內,不許吃零食。」
元寶大人雙爪捂臉,哀痛欲絕。
長孫無極已經順手把它拎到一邊,「去反省,走時候帶上門。」
元寶大人背著一張紙從窗戶洞裡乖乖爬出去,然後在洞那邊用口水老老實實把窗戶洞給補好。
「嘖嘖,耗子轉性了。」孟扶搖目瞪口呆,「它做了什麼虧心事?」
「它害你流淚。」長孫無極不含任何狎暱意思的將她攬進懷,「所以必須要受到懲罰。」
孟扶搖坦然而舒服的靠在長孫無極肩上,自己覺得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適,心裡有塊一直拎著的地方終於歸位,五臟六腑好像都瞬間被調理妥帖,長孫無極淡淡異香飄過來,她在那樣的香氣裡飄飄欲仙而又眼皮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