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宗越淡淡道,「怎麼?長虱子了?」

孟扶搖笑,「是啊,眼虱子,左一眼右一眼的瞅得好可憐見的,弄得我覺得我真是罪過,電燈泡似的卡在這裡,蒙古大夫,我們換個位置如何?」

宗越眼也不抬,細細的把她的脈,道,「你如果少說幾句廢話,大抵還可以活得久些。」又道,「張嘴。」

孟扶搖乖乖張嘴,宗越彈了顆藥丸到她嘴裡,道,「我原本不打算過來的,聽說某人運氣不好,抽著了那人,只好跑一趟,我跟你說,你好自為之。」

說完便起身,毫不回頭的離開,他白衣如雪的背影不掠煙塵,那般慢而堅定的步伐,遠遠看去只覺得似遠山雪線之上碎雪飄舞,冷而疏離。

孟扶搖下意識的一轉頭,果然就見那羞澀的小正太昀公子,又兔子似的眼圈紅紅了。

「唉……」孟扶搖郁卒的捧著腦袋,和元寶大人歎,「媽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一旦相逢就抽風啊……」

郭平戎和燕驚塵是第三場,奇妙的是,兩人都不是最佳狀態,郭平戎內力雖然未失,但因為靈機被毀,反應和機變都遠遠不如鼎盛時期,燕驚塵雖然受了輕傷,三天將養也算差不多,他根基不如郭平戎紮實,天賦卻好,劍法靈動輕盈,起落點射煙氣繚繞,有出塵之姿,更對比出郭平戎的「拙」,兩人堪堪戰個平手,第三百招上,燕驚塵以半招險勝。

燕驚塵比試時,裴瑗就坐在台下,他夫妻雖然號稱「雙璧」,但這種單人比試是不能雙雙齊上的,裴郡主坐姿端正,雙手疊放於膝,比起某人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憊懶姿態,氣質不知道好了幾萬倍去,某人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瞟她,瞟她肋下,瞟她面紗,瞟她腰身,眼珠子轉啊轉的笑瞇瞇,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第六場是雲痕和華彥,那位來自璇璣的少年王爺,出身成謎,不同於古凌風郭平戎軒轅昀燕驚塵,是雲魂星輝月魄煙殺之類的名家弟子,卻功力渾厚,尤善槍法,這個軒昂的男子和雲痕對面一立,都風姿颯爽如一對玉樹,看得眾人一陣叫好。

孟扶搖跳到椅子上,大肆舉臂揮舞,「阿痕加油,阿痕加油!」

她袖子裡的元寶大人被她揮得眼珠如三百度眼鏡,一圈一圈都是漩渦,它憤恨的爬出來,沖孟扶搖齜牙,孟扶搖連忙歉意的將它放進掌心,以示溫存。

雲痕無奈看她一眼,擺擺手,無聲對華彥一讓,「請!」

「請!」

一聲「請」字尚在嘴角餘音未了,下一瞬華彥突然如一道爆破的雷般衝了出來,槍尖一擺,空氣中立即響起了連環的爆破音,氣流湧動辟啪炸響之聲不絕,捲得雲痕頭髮都向後直直豎起。

孟扶搖怔了一怔,緊張得捏緊了手指,道,「這傢伙這實力兇猛啊……」她捏啊捏,捏啊捏,忘記元寶大人還在她掌心……

雲痕倒面色不變,低喝,「好!」猱身撲上,兩人瞬間纏戰在一起。

這才是真正實力相仿的一場戰鬥,和先前燕驚塵以輕靈戰拙笨的討巧相比,雲痕和華彥都是實打實的戰鬥,招數、內力、功底、技巧,一場全面而華麗的五洲大陸貴族武者都精擅的武技展示,一個槍風如虎出林,一個劍氣似龍在天,金色的槍風和淡青的劍光糾纏在一起,劈、射、砍、穿、華光繚繞勁氣縱橫,看得眾人不間斷叫好。

孟扶搖卻擔心的沉默了下來,因為她發覺,華彥的內力使用太猛,一旦到五百招外,必將後力不繼,但雲痕畢竟新學劍法,功底似有不足,和那華彥特別渾厚的內力比起來,他有著天生缺陷,看起來現在不落下風,卻很難支持到五百招外。

她扭緊了手指,心中已經在想等下怎麼安慰落敗的雲痕。

然而四百招過去,雲痕未落敗像,他只是臉色白了些,嘴唇有些發青,然而劍氣凌厲如舊,戰意熾烈如舊,縱橫飛舞的劍光,如海波逐浪濤飛雲卷,驚艷如初,他將腳下那一方比武場當成了自己的屬地和戰場,寸步,不讓!

雲痕不讓。

一讓,便讓出了此生的所有尊嚴和執著。

他已經很累,累到眼前發花,累到心跳如鼓,華彥倒踩七星的步法在他眼底已經快成了真正的金星亂冒,縱橫的槍風逼住了他的呼吸,他覺得連血液都在一寸寸凝結,每一劍揮出,那些凝結的血液都似要成塊成塊的掉出來。

於是他咬破舌尖,將血含在口中,那樣清銳尖利的疼痛和微腥微甜的氣息裡,那金光亂晃的槍尖早已幻化成那年玄元山上初見時孟扶搖的劍光,那劍光翻驚搖落,剎那間驚破東風,而那日山頂清風裡那少女眼神黝黑,冰雪般明亮,又像一朵花開在曠野,寂寥著驕傲,不肯被傖俗世事摧折。

他記得那雙眸子,太淵皇宮再遇,匆忙之下他一時沒能認出,然而事後靜靜回思,那雙眼神便如陌上花,水底月,無時無刻不晃動在他記憶中。

他記得她匕首反手插入腿中的流出的鮮血,記得她巧舌如簧的計謀和常人難及的鎮定。

記得那樣一個既驕傲又散漫,既狡黠又清高的女子。

扶搖。

我可以輸給你,但絕不能再在你面前輸給別人!

第五百招!

華彥開始微微喘息,他的金槍太重,雖然威猛沉厚,但一旦使用超過限度,等於是在戕害自身,來之前他師父特意教導,如果遇見無痕劍或雅蘭珠燕驚塵,才可以使這種戰法,一旦遇上功力同樣深厚的古凌風郭平戎,萬萬不能。

抽到雲痕,他暗暗欣喜,大膽採用了這個戰術,卻萬萬沒想到,使劍輕靈,又沒有他因奇遇打造的深厚內力的雲痕,竟然拚命支持到了五百招。

槍法一旦失力,威力頓時大減,雲痕深吸一口氣,忍住胸肺間欲裂的疼痛,立刻搶攻。

第五百八十七招,他一劍如落蝶,點在金槍槍身,長槍脫飛!

華彥也是光明磊落的男兒,武器脫手,立即不再糾纏,坦然認輸。

他目光明朗,上前一步,誠心誠意對雲痕一揖,道,「佩服兄台。」

佩服這等堅持的意志,這等不讓的心態,這等逆境中不輸的氣勢,屬於真男兒的勇氣和風骨,千載不滅。

雲痕挺直如昔,肅然還禮,在眾人欽佩和讚賞的目光裡下台,步伐穩當的迎著孟扶搖走來,深深注視著她,笑了笑。

孟扶搖抱膝看著他,歎息一聲,無聲遞過一方手帕。

雲痕接過,捂在嘴上,咳嗽,孟扶搖緩緩道,「我不想看見你連血都不肯在我面前吐,那我這輩子不如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

雲痕笑笑,直著腰坐下去,孟扶搖從懷裡摸出藥往他手裡一塞,站起身,扭扭脖子踢踢腿,微笑道,「輪到我了。」

雲痕拉住她,孟扶搖回首,清冷少年眼眸星火旋轉心事浮沉,千言萬語盡在眼神中,孟扶搖對著那樣的眼神怔了一秒,隨即坦然一笑,道,「放心,我不跟你學,我要輸便輸,決不偷偷嚥下自己的血。」

她在眾人善意而又微帶嘲謔的目光中往台上走,她坐的位置需要經過第一排燕驚塵夫妻,當然也可以繞路避開,孟扶搖不讓,直直過去,位置有點窄,需要人站起相讓,燕驚塵看見她過來,渾身立刻開始發僵,木木的站起,孟扶搖卻看也不看他,她笑瞇瞇的徑直走過燕驚塵,經過裴瑗身邊,突然身子一斜,腳一勾。

裴瑗原本沒有在意她,突然覺得腳下大力湧來,身子向後一斜,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可供抓住的物體,孟扶搖立即眼疾手快的將自己的手遞過去,一邊微笑大叫,「燕夫人怎麼了?」

叫聲裡,她的手扣住了裴瑗的手,手腕一旋,裴瑗身子一個踉蹌,轉了一個半圓面對後面的看客,因為迴旋之力太過兇猛,她臉上面紗,飄飄揚起。

全場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尾音上揚充滿驚歎的「哦——

裴瑗則尖叫起來,她甚至還沒明白這剎那間發生的事,就突然發現自己眼前一亮,面紗飛起,那張掩飾許久,連親人都不曾看過的臉,暴露在天下武者面前。

那臉上,叉叉疤痕雖已癒合,卻一直沒有完全平復,呈淡淡紅色,蚯蚓般隆起,說起來也沒猙獰到讓人看了噁心,然而她偏偏五官精美肌膚細膩,越發對比出驚心的醜來。

燕驚塵轉頭,怔怔看著裴瑗——這許久以來她一直戴著面紗,一會說練武需要一會說長了風瘡,而他們夫妻一直分房睡,有名無實,他竟從沒親眼看見過裴瑗面紗後的臉。

原來她的臉,已經毀了……

他閉了閉眼,又將目光轉向孟扶搖,少年打扮的女子,眼眸寶光流動,黑如墨白如玉,易容過的肌膚淡蜜色,透出瑩潤如珍珠般的色澤,小小的一張臉,輪廓也讓人心驚——秀致得心驚。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