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兩人打地鋪,中間睡個元寶,元寶永遠是待遇最佳的那個,擁有著自己的小床,金馬桶是不能用了,但是小郡主親自給它縫了羽絨被,元寶大人很滿意——和孟扶搖比起來,任何女人都像女人。
兔子似的小郡主,軒轅韻同學,依然還是那兔子氣質,初次看見孟扶搖,臉紅了紅,看見鐵成,臉紅了紅,看見元寶——居然還是臉紅了紅。
孟扶搖現在自然不是真武大會那張臉,反正她人皮面具多了是,她的個人愛好是扮演各式各樣小受氣質的美少年——好容貌這東西,帶來麻煩的同時也會帶來便利,孟扶搖現在已經基本不畏懼任何麻煩,自然要為自己謀取大量的便利。
便利是明顯的,軒轅韻果然一見便很有好感,特許孟扶搖可以自由出入內院前三進,但是最後一進,她也再三囑咐了,不能進去。
孟扶搖很乖的答應了,每天按照慣例,帶元寶大人進來陪她一個時辰。
這天元寶大人來了以後不表演,抓著軒轅韻的手長吁短歎,軒轅韻愕然抬頭看孟扶搖,孟扶搖愁眉不展的道:「它聽說它一個遠親被狼給吃了,正傷心咧。」
她邊說邊仔細盯著軒轅韻神情——她知不知道宗越被擄的事兒?
軒轅韻神色卻沒什麼異常,只是給元寶大人的黛玉狀撩撥得不知怎的也紅了眼圈,坐在那裡,突然便開始掉眼淚。
孟扶搖大喜——有戲!
面上卻露出惶恐之色,趕忙謝罪:「兔子害小郡主傷心了,我帶它下去揍去。」
「別。」軒轅韻趕緊阻止,擦擦眼淚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起了傷心事兒……」
孟扶搖閉嘴,麻木,呆滯的望天——這個時辰不能著急的問,這孩子已經憋狠了,會自己乖乖竹筒倒豆子的。
果然,軒轅韻等了她一會兒,見她和其他下人一樣一臉殭屍狀,失望的歎口氣,卻抱過元寶大人,輕輕道:「你還能為你自己的遠親傷心……我卻不知道我該為誰傷心……」
孟扶搖繼續聾子狀。
軒轅韻毫不設防的說下去:「越哥哥什麼時候能回來呢……父王答應我請他回來,還他爵位,我等到今天,還沒有一點消息,父王說,他不會回來了……」
孟扶搖眉毛跳了跳。
軒轅韻不知道宗越已經落入軒轅晟手中?
軒轅韻曾經和軒轅晟要求過返還宗越爵位?
換句話說,是她洩露了宗越身份和潛藏地點?
這孩子生於王侯之家,世間最黑暗最深沉最反覆無常的皇族,怎麼還這麼幼稚?
孟扶搖帶著怒意,抬頭看了軒轅韻一眼,然而這一眼只看見小小姑娘,一身粉黃衣裙,剪水雙瞳瓊鼻玉肌,臉頰嬌嫩得一朵半開未開的粉色芙蓉花一般,抵著元寶大人柔滑的毛,微微紅了眼圈,那芙蓉花便更加折枝嬌艷,盈盈不勝這秋日涼風。
她是真正的未經塵世污濁紅塵冷暖,嬌養在溫室裡的珍珠般的小公主。
不是十二歲便各國亂竄的雅蘭珠,不是自幼「潛心佛學」遊走各國外交大使一般的鳳淨梵。
她的人生沒有裂痕,明鏡般鮮妍透亮,照進她人生的,從來都是她父王為她造就的勝景,她一生裡吃過的最大的苦,大抵就是在大瀚統領府門前露天那一晚。
難怪她父王最後跑來參加真武大會,原來就是怕他的小公主受了塵世風霜,要親自領回去。
孟扶搖暗暗歎息,不知道軒轅韻是用什麼辦法認出宗越的,並將這個消息給了她父王,說起來還是她的錯,當初為什麼心軟,讓軒轅韻見宗越呢?
事已至此,歎也無用,軒轅韻既然不是有心害宗越,那還有機會爭取。
她目光停留在軒轅韻身上的時間過久,那孩子畢竟是學武的,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孟扶搖卻已經收回了目光。
她向軒轅韻告退,慢慢回自己屋子,路過內院第三進的時候,突見花園碧波池邊的涼亭裡,有人斜倚亭邊,臨花照水。
從背影和衣飾看,似乎是個纖細的男子,孟扶搖從沒見過男子的腰也可以這麼細的,也沒見過男子一個背影就可以這麼……妖嬈的。
他長長衣袖垂落水面,月白色的雲錦衣袖也似一朵雲般迤邐,在清漪之上淺淺掠過,蕩幾許月輪似的圓潤漣漪,腰身纖纖,含指如花,背對著孟扶搖,面對著一朵似開未開,千絲流曼的深紫皇菊,輕輕唱: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滿園寂寂,風過摧落繁花幾許,白玉亭碧波池上弱柳一般的男子,柔艷雅致,行腔如酒。
那竟然是一副天生的好嗓,碎玉裂帛,又不失含蓄溫純,每一個咬在齒間含在唇底,字字醉人,更難得的是唱詞裡含羞帶怨亦喜亦嗔的勁兒,端麗中自有內斂的嫵媚,勾魂攝魄風情萬種,卻又芳姿高華神仙中人。
孟扶搖呆在原地不能動彈——她以前沒聽過戲劇,也從來不能理解梅蘭芳等男子為何能反串旦角在梨園獨佔風騷,如今親眼見著那男子流光溢彩的唱腔風姿,才真正明白,原來真的有種美,超越性別,風華絕代。
她手中,元寶大人突然吸了吸口水。
口水聲驚動了纖纖美人,美人唱腔突止,孟扶搖正在可惜,那美人回眸,細長明媚的眼睛一瞥孟扶搖,驀然眼前一亮,盈盈站起,嬌呼著就撲了過來。
「三郎——」
三郎……
我還唐明皇哪!
孟扶搖抽搐著嘴角,蹭的後蹦一步——九夫人之類事件,來上一次就可以了,俺可不想再次被關在柴房裡寫「我真傻,真的。」
美人細長明媚的眼睛轉過來,眼波一撩薄唇一撇,滿眼寂寥含嗔帶怨,纖細手指一點孟扶搖臉頰:「聖駕莫非要去西宮麼?」
西宮麼……敢情是和梅妃爭寵?孟扶搖肅然,繼續躬身後退:「娘娘,聖駕轉東宮去也!」
「哎呀……」美人捂臉嬌呼,「昨日聖上命我百花廳設宴。哎,怎麼今日駕轉東宮?哦,諒必是這賤人之意!咳,由他去罷!嚇,高卿看宴,待你娘娘自飲!」
看你個球的宴咧,哪家兔兒爺跑錯門,在這裡半瘋半傻的故作「閨怨」?孟扶搖版「高力士」露出一個猥瑣的微笑,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茶壺,俯身在碧波池中舀了一壺池水,奸笑著奉上去:「啟娘娘:奴婢敬酒。」
茶壺裡「通宵酒」清冽透明,倒影美人烏髮千絲,他以手掩唇,宛轉腰肢眼波流溢,那般似笑非笑瞅了孟扶搖一眼,那一瞬眼神掠過一絲驚異,瞬間湮滅在明媚的眼波裡。
「敬得什麼酒?」
「通宵酒。」孟扶搖暗喜,好歹看過李玉剛版《貴妃醉酒》,當時覺得這個通宵酒很曖昧,記得忒清楚咧。
「呀呀啐!」美人輕嗔,微啟芳唇半偏螓首,「哪個與你同什麼宵!」
孟力士撓頭——下一句是啥?忘詞了。
誰知美人根本不介意孟力士忘詞,嬌笑著偎身過來:「既名通宵酒,不如力士與本宮通宵……同飲。」
最後兩字含麝吐芳,輕不可聞,孟扶搖扶額——呀呀啐!篡改情節,這死娘娘忒風流!
「娘娘言重鳥……奴婢怎敢與萬歲戴綠帽也!」
美人下腰飲酒三斗醉,一個水袖飛甩臥魚姿,已經半臥在孟扶搖身上,將那「通宵酒」十指纖纖擎了,嬌笑著便往孟扶搖口中灌:「綠帽何其多,不少萬歲那一頂,力士,你我且擺駕長生殿,共偕魚水之歡也!」
他倒身孟扶搖懷裡,一邊餵水,一邊手立即開始不老實,直奔某重要地帶,高貴而濃郁的脂粉香氣傳來,熏得孟扶搖火冒三丈,丫的你這兔兒爺,敢調戲你家孟大王!還敢叫你家孟大王喝生水!
她手一伸,一把掐住「娘娘」纖腰,接過那一壺「通宵酒」,笑道:「既如此……奴婢且陪娘娘大戰三百合!」一把拖了他便往拐角樹蔭裡去。
「去也去也,回宮去也,」美人一邊被拖走一邊曼妙的揮舞廣袖,「明皇將奴騙,辜負好良宵,騙得我空歡悅,萬歲!我同力士回宮睡覺去也!」
「……是也,睡覺去也!」孟扶搖抽著嘴角,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她三下兩下將美人拖入牆角後,片刻後,牆角後騰起煙塵,隱約有砰砰乓乓悶聲響起,再片刻,孟扶搖吹著拳頭施施然出來,面不改色神情坦然。
然後她揣著她家「兔子」,繼續在三進院落裡轉悠,將剛才的「戲子」插曲很快忘到了腦後。
而牆角後。
美人伏身一地亂七八糟的殘花敗葉間,長髮散亂衣襟零落,鼻青臉腫額沾泥巴,腦袋上還澆了水,烏髮濕淋淋貼在背上——生生被辣手摧花。
他趴在那裡一動不動,肩膀微微聳動,半晌幾道人影飛射而來,看見他身影先是一喜,道:「找到了!」再一看他那狼狽樣兒,頓時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