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小七無聲無息以臨時小工身份跟著管家從外門進府的那一刻,孟扶搖帶著「春梅」,以新皇后之姿,在攝政王府隆重禮迎下,從王府內三進連接著宮門的那道紅門進了王府,她光明正大的邁進紅門時,很是感慨的想起了自己前幾天還費盡心思甚至出賣了鐵成才進了那道門,世事翻覆可真離奇,進宮一趟,一轉眼自己快成皇后了,一轉眼攝政王府竟然成自己娘家了。

她目光一轉,在靠近紅門處看見一個記號,鐵成已經安然避出去了,似乎還有別人助他?無極的隱衛,終於趕到了嗎?

王府的府官恭敬的將她引入內三進裡靠近小郡主住處的「怡心居」,這將是她暫時的居所。

她不知道,在她前進的方向,某個很無辜的追尋了她兩個多月的少年,正站在了與她方向相對的交叉點。

有些交叉和邂逅,當事人不知,唯有命運知道。

孟扶搖的住處離小郡主的香閨很近,攝政王之前自然已經囑咐過女兒,對這位未來的軒轅皇后「多用點心思」,兔子郡主除了涉及她阿越哥哥的事,其他事都非常聽父王的話,於是邀請孟扶搖去喝茶談天,其實兔子郡主哪裡是長袖善舞的女主人,她喝茶喝得神遊物外,談天談得文不對題——兔子郡主最近又瘦了,越哥哥不回來,「神兔」又不見了,派人找了許久都沒有影蹤,直接的後果便是懨懨不起,整天眼眶裡含著一泡淚。

孟扶搖瞅著她那泡淚,心想林黛玉遇見她都要甘拜下風,看著這個活得精緻活得嬌嫩的孩子,她有那麼一刻的心軟,然而又覺得,不破不立,給這個孩子戳破虛幻的美麗城堡,未必不是件好事,有些事,終究是要面對的。

她在小郡主香閨呆了一個時辰,天南海北的聊,又和她說起以前聽的別國掌故:某王族後代被某鐵腕人物追殺,兩人鬥智鬥勇最後兩敗俱傷的故事,小郡主癡癡的聽著,果然很快就開始觸景生情,雙手捧在胸口長歎一口氣,說:「好歹不是所有故事都這個結局的。」

「不是這個結局還能是什麼結局?」孟扶搖駭笑,「那兩人深仇大恨你死我活,誰也不可能退後一步,別說他們了,放眼古今,哪家爭權鬥爭有個好結果的?不過就是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罷了。」

「為什麼一定要殺呢?」兔子郡主迷迷濛濛的道:「還是能找到和平解決的辦法的。」

「郡主真是宅心仁厚。」孟扶搖湊過去,細細嗅她純純的嬰兒般的香氣,覺得人生真他媽的不公平,為毛有些人就能活在肥皂泡裡還不被戳破降落呢?不行不行,孟巫婆一定要惡毒的戳破之。

「可是和平解決是萬萬不可能的,世上沒有那樣的傻子,肯對生死仇人拱手相讓,要知道一讓,讓出的便是身家性命,換誰也不肯的。」

孟巫婆笑瞇瞇的種完了毒,起身告辭:「郡主我走了哈。」

兔子郡主尚自沉浸在她最後一句話的毒裡,迷迷濛濛的道:「啊?哦。」

孟扶搖也不用她送——可憐見的,腦子大抵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讓她專心品嚐孟巫婆送上的青蘋果吧。

當晚,孟扶搖在「怡心居」坐下,關上門對著暗魅奸笑的時候,來例行每日探望女兒的攝政王,正在小郡主的香閨內,和女兒抵膝長談。

軒轅晟坐在女兒床前,萬分愛憐卻又無可奈何的撫著她的發——這個孩子出生時難產,導致先天太弱,連性子也弱不禁風,雖然他求了師兄月魄親自教導,又從小給女兒固本培元,好容易功夫是練出來了,膽氣卻一無長進,有時候他看著這個女兒忍不住要想,自己上輩子招了什麼孽,今生沒有子嗣,唯一的女兒又扶持不起。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奪了軒轅旻的皇位,什麼篡位之譏,什麼賜姓不能為皇,滿朝老臣那些借口,在他看來都是浮薄的笑話,皇權之爭,實力為尊,他如果有一日真打算動了那位置,哪能容那些老臣呱呱亂叫?現在讓他們活著,不過是懶得理會罷了。

要皇位有什麼用呢?他沒有繼承人。

他奪位容易,但是百年之後他若大去,留下這孩子坐在四面不靠的皇位上,面對滿朝風刀霜劍和軒轅皇族諸般陰毒手段,那會是怎樣淒慘的收場?

軒轅晟怔忪的看著軒轅韻,一聲歎息忍不住衝口而出。

軒轅韻怯怯抬起眼看著自己的父王,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父王為什麼歎息,在她心裡,很多時候也希望自己更勇敢點強悍點,好讓父王不致為她操心早白,然而外公總是這樣告誡她,韻兒你無須強大,軒轅家承上古神祇血脈,正統皇位向來傳承有繼,外姓竊奪者沒有好下場,你弱,你父王便永久都有顧忌,將來不至於一錯到底,否則,難道你要和旻,和阿越做一輩子的敵人?

和阿越哥哥做一輩子的敵人,她還不如死了好。

「父王,阿越哥哥為什麼不肯回來?」她第一萬次的問這個問題。

軒轅晟注視著不爭氣的女兒,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他近日心緒有些燥,看著韻兒的沉迷,直覺的不祥,忍不住便想澆醒自己這個嬌寵太過的孩子:「你就這麼希望他回來,然後,殺你的父王?」

「啊——」軒轅韻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你只知道求著父王勸他回來,你竟當真不知道他和我勢不兩立?兩家的仇海闊山高,你想用什麼方式來越過?還他爵位?你嫁給他?」

軒轅韻張著嘴,愣愣的看軒轅晟。

「姑且不論他會不會娶你,單是你的想法就幼稚得可笑,還爵位?阿越會甘心只要一個爵位?那文懿一家的仇呢?你不要忘記,他父親死在我手中,他原本應該是皇位繼承人!」

「父王……」軒轅韻怔了半晌,突然轉過臉來盯著他,「你根本沒有去勸他回來對不對?」

軒轅晟默然,半晌站起道:「你好好養病吧,不要再操心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您還沒回答我!」軒轅韻突然自榻上撲下,撲跪在冰涼的玉石地面,一把抓住攝政王的衣袖,仰起頭死死看著他,「你沒勸他……而我告訴了你他的身份和秘密據點……你……你對他做什麼了?」

她清瘦的身子不過半彎殘月,揚起繃直的脖頸比月色更為蒼白,一抹下頜俏而薄,薄得驚心的透明,至於那雙睫毛茸茸的眼睛神采如舊,此刻也旋著驚懼的淚花,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裡看著自己高偉如山的父親。

軒轅晟背對著她,立得筆直,一句話「做我該做的事」險些衝口而出,最終卻化為了悠長而壓抑的一聲歎息,他回身,親自將女兒抱上榻,道:「乖乖,沒有,我沒找著他。」

「你真的對他動手了!」軒轅韻卻已明白一切,父王喊她乖乖的時候,多半都是因為需要騙她,她蒼白的手浮著青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瞬間淚流滿面,「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她病了有段日子,聲音嘶啞,嘶喊聲越發聽起來剖心瀝血,一聲聲都是悲憤不解和失望,尖石般四處飛射,刺破這素來和穩寧靜不知人間悲歡傾軋的華貴香閨錦繡玉帳,瞬間漫漫騰起了綺羅血沉香末,將她單薄的肩淹沒。

軒轅晟素來穩定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但也只是抖了那麼一瞬,隨即他平靜的慢慢捋開軒轅韻的手,站了起來。

他背對著軒轅韻,淡淡道:「韻兒,你是我的女兒,是皇族後代,以前有些事你不想懂,我也便心疼你不讓你懂,現在我覺得我是害了你,你憑什麼不懂?你不懂才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管什麼懂不懂……」軒轅韻淚眼模糊的盯著他,「你又在騙人,你又在騙人,外公說的沒錯,你騙盡天下人,母妃臨死時你握著她的手說此生再不娶妻,然而不過一年,你娶了三房妻妾……你騙完母妃你又來騙我,你讓我害了我的阿越哥哥,你讓我死也不能再面對他……」

「韻兒!」

軒轅晟一聲暴喝,驚得激憤哭訴的軒轅韻渾身一顫,她霍然住口,看見自己一向斯文儒雅氣質平和的父王,此刻鬚髮皆張渾身顫抖,臉色蒼白眉宇卻是鐵青,她惶然張了張口,這才想起她憤怒之下口不擇言,戳著了父王最忌諱的痛處,眼看父王痛極之下竟然揚起了手,不禁驚惶的向後退去,遠遠縮在了床角里。

軒轅晟手已經揚起,然而觸及女兒小鹿般驚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陣大痛,那目光何其相似那逝去的人兒,一般純澈如水,清亮無垢,讓人想用全心去維護那般的乾淨……他的王妃,他的一生裡唯一愛過的人,她香消玉殞時他握著她的手,誓言此生再無妻妾,誓言用生命去愛護她的骨血……然而第一個誓言,他便失言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