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戰北野盯著她,眼色漸冷,緩緩收回了手。

……不是她麼?

這麼虛榮的眼神,這麼凌厲的語氣,這麼刻薄的聲線,這麼陌生的……神情。

雖說那傢伙演戲是個高手,但是她看著他的時候,從來都是明亮坦然溫暖的,這眼神……這眼神他不習慣。

只是這麼一僵持的瞬間,軒轅晟已經掠到,鑽入鳳輿下。

戰北野立即縮手,衣袖一垂擋住了手指,軒轅晟目光向他身上一掠,又看了看氣急敗壞從人群中擠出來的禮部今日派出去司迎各國來賓的官員,頓時瞭然,微微欠身道:「不想竟是瀚國陛下,敝國皇后遇危,竟蒙陛下親自出手,敝國上下不勝惶恐感激。」

戰北野淺淺回個禮,也沒什麼心情和這個溫文儒雅但他看著不順眼的攝政王囉嗦,隨口道:「好說,好說,舉手之勞。」

他又看了轎中女子一眼,看見的仍然是一雙自矜傲氣並憤怒的雙眼,他神色微微一黯,讓了開去。

讓開就讓開,戰陛下還十分壞心的順手抽走了支撐鳳輿的長扇,將那歪七扭八的棍子一把塞還給那個目瞪口呆的太監,道:「好生拿著,少了一柄,就不是全套皇后儀駕了。」

他這突然一抽,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鳳輿本就危險的半傾著,這下直接轟然砸下。

孟扶搖再次被摔上了轎頂,「咚」的一聲腦袋撞上了轎壁,七葷八素中她肚子裡大罵:「戰北野我XX你個OO!」

眼看著今日特別倒霉的皇后鳳輿,終究不能逃脫落地的命運,軒轅晟突然一伸手,吐氣開聲,五指瞬間如金剛所鑄,牢牢扣入輿身,嘿然一聲,鳳輿竟被他生生頂住,緩緩抬起!

百姓們又是一陣驚呼加歡呼,這回聲浪更加響亮——好歹那是本國攝政王,不曾墮了本國威風!

戰北野回首,目光一閃,突然朗聲笑道:「攝政王好武功,佩服!佩服!」

他伸手,重重拍軒轅晟肩膀:「改日有暇,須得向王爺請教一二!」

他一拍,軒轅晟身子一震,只覺肩井一股熱力透下,瞬間真力便已被卸去大半,他本就不是天生神力,靠的是一口雄厚真力,如今被戰北野在發力時這麼瞅準時機一拍,手上已經一軟,再要開口那定然真氣全洩,然而戰北野發話,他又不能不答,只好苦笑道:「不敢,不敢……」

「轟!」

倒霉的鳳輿,倒霉的孟扶搖,在一波三折的顛倒起伏之後,終於還是在某人的壞心下,和大地做了親密接觸……

據說很久以後,史學家還把當年的軒轅政變的後果,歸結於帝后大婚之日長街之上鳳輿落地,認為不祥,那般國家喜慶,卻至鳳輿狼狽撞地,皇后鼻青臉腫,軒轅之亂,天命所使。

其實,只不過是某個人使性子而已……

不過在當時,當鳳輿終於被趕來的侍衛合力抬起繼續轆轆前行時,孟大王蹲在車內,對被壓扁的元寶大人咬牙切齒道:「唯暴龍與老鼠為難養也……」

皇后儀仗自長街盡頭消逝,本應再游兩條街,拐過長安門再進欽聖門,因為這一變故,孟扶搖當即下了懿旨,要求更改行程,盡快到宮中完婚——她怕戰陛下再出蛾子,軒轅晟則覺得今日之事確實有點不對味,大瀚這位新皇果然性子霸烈古怪,不要生事才好,現在軒轅國內暗潮洶湧,可不宜對外用兵,於是不僅同意了她的意見,更加上一條——原本應該先安排各國貴賓入殿觀冊封禮,現在改成先冊封,再在承明殿設國宴招待來賓,國宴之後再入洞房。

禮部因為儀式的臨時變動忙得四腳朝天,戰北野卻立馬長街之上靜靜看著鳳輿遠去,心中淡淡疑惑未解——說到底,猜測孟扶搖是新皇后純粹只是他和紀羽憑直覺的推斷,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如今該如何是好?繼續觀禮?還是在昆京先打探下消息?

身側,一個孩子舉著糖葫蘆從他馬邊過,歡笑著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蘆上好大一個牙印……

戰北野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他立即抬手,看自己的手指。

咬痕深深,三顆門牙的印子清晰可見,中間那顆的印子,卻略略淡些。

戰北野驀然大笑起來,笑聲狂放響亮,在長街之上滾滾傳開去。

他笑得突然,驚得周圍人都側目以視,那孩子震得一跳,手中糖葫蘆掉落塵埃,頓時大哭。

戰北野一甩手,扔下一個金錠,大笑道:「多謝多謝,給你買十年的糖葫蘆吃!」

他揚鞭策馬,黑袍一卷,帶領著黑雲一般的黑風騎長驅而去,任憑身後禮部司官追得跌跌爬爬,大呼:「陛下,取消觀禮了,您得先去驛宮……」

戰北野無意中確認某假牙人士,狂追向宮門的時候,縮短行程的孟扶搖已經在欽聖宮下了鳳輿。

欽聖宮前點燃火盆,等著新皇后抱著金瓶越過,百官無聲靜候,儀仗過來,司禮監一聲長喝齊齊跪迎,兩個喜娘迎上鳳輿,一個等著接孟扶搖手中的如意和蘋果,一個等著攙「嬌柔尊貴」的皇后娘娘下轎。

結果皇后娘娘自己把轎簾一掀,無視喜娘伸出的手,勇猛地、彪悍地、大踏步地、跨下轎子,順手將一團東西塞給等如意蘋果的喜娘,喜娘打開一看——半個果核,一堆碎玉片……

冷汗滴滴……

火盆燃得旺,一左一右依然有兩名喜娘等候攙扶,孟扶搖隨手接過金瓶夾在腋下,裙子一掀急匆匆大步跨過去,把站在一邊的喜娘撞個趔趄。

冷汗大滴……

孟扶搖風急火燎向前奔,趕著去「結婚」——得抓緊時間咧,戰瘋子保不準馬上就追過來了。

好在此刻攝政王完成奉迎禮,趕去安排各國來賓,大婚禮儀由禮部尚書主持,百官都在跪伏不敢抬頭,除了幾個主持儀式的太監和那幾個喜娘,無人發現「皇后」彪悍如此……

此時戰北野已到宮城城門,攝政王臨時更改儀式的命令雖然以最快速度傳到宮內,守宮門的侍衛卻還沒有接到消息,以為戰北野是來觀禮的,恭恭敬敬的讓了進去。

皇宮之內不可跑馬,戰北野卻理都不理,金絲長鞭一揚,駿馬飛一般馳了出去,守門侍衛和迎上來的太監慌忙去追:「陛下,敝國正在進行封後大典,皇宮不可跑馬……」

「朕這輩子就沒用腿走過皇宮!誰家皇宮都一樣!」戰北野頭也不回,彪悍狂奔。

侍衛冷汗滴滴……

此刻,欽聖宮前,長達一千二百階的漢白玉長階綿延直上,在日光下如同一座高達天庭的玉橋,意喻皇家尊貴,如登九霄。

作為尊貴的即將母儀天下的皇后,走這一段長長的路,充滿榮光,應當慢慢陶醉雍容前行,按照禮儀,每步都需微微停頓。

結果,孟扶搖縮地千里,用半刻鐘的時辰便完成了原本儀式中估算需要一個時辰的「登階」。

戰北野順著禮部韶樂之聲,奔至欽聖宮前。

孟扶搖正好跨完最後一階,身影沒入高高殿門。

戰北野一抬頭,便見百官昂首,齊齊望向殿門方向,而宮闕之巔,那個纖細的身影冉冉消失。

他蹭的一下便從馬上跳下。

卻有人突然喚住了他。

「陛下。」

皇后儀仗一直靜靜停在欽聖宮門外,一座香車內車簾一掀,現出俏麗的女子容顏。

戰北野心急如焚,哪有空理她,雖然奇怪這人怎麼一口就喊出來自己身份,卻也不想理會,抬腿便要走。

「您若現在衝進去,便壞她大事。」

「嗯?」戰北野終於回首,「她又多管什麼閒事?」

女子自然是女裝的暗魅,他注視戰北野,半晌道:「大抵是和曾經助你一般的事體。」

戰北野皺起濃眉,冷聲道:「你是誰!」

「何須管我是誰,只須問問你自己,是否一定要用強?」暗魅回望宮闕之巔,眼神複雜,「美人芳心千變萬化,尤其是她這種女子,你攔著阻著,只會令她憤怒懊惱,陛下,這話我本不想向你說,如今說了,你該聽著才是。」

「不攔,看她做別人皇后?」戰北野冷笑。

「不過虛名而已,金冊金印,他人名字,皇家婚禮,連拜堂都沒有,洞房都已找人代替,如果她不情願,連洞房都可以不入。」

「那又如何?」戰北野抱胸聽著,眼光變幻神芒暗隱,半晌冷冷道:「朕告訴你,就算是假的,朕也不想看見她以夫妻之禮站在別人身側!她——只應是朕的皇后!」

他一拂袖,再不理會暗魅,大步而去,暗魅注視他沉毅果決的身影,眼神裡波光閃動,半晌輕輕往車身一靠,低低道:「去罷……別說你,有時我自己也想攔阻來著……」

孟扶搖站在香案前。

禮部尚書取過聖旨,照樣宣讀,按照慣例,這篇聖旨會從皇后出生開始讚揚起,一直讚揚到她嫁人,洋洋灑灑幾千字的花團錦簇文章,再加上老傢伙向來搖頭晃腦一唱三歎的腔調,讀上個把時辰也是正常的。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