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極沉默了下來,半晌道:「師尊,此位非無極可承。」
老者手指微微一顫,回身,眼底金光乍現,光明大迸,剎那間如雲海之上再升琅日,輝光萬丈似要射進長孫無極心底:「無極……你到底在怕什麼?」
長孫無極神色不動,答:「無極害怕因為自己,致禍本門,使門戶分裂,上下不安,成本門千古罪人。」
「是嗎……」老者深深看著他,半晌歎息,「我好容易出關一趟,原想著解決這事,卻被你們給纏弄得不得安寧……罷了……你走吧。」
他不再理會長孫無極,就地盤膝坐下,五指一拂,掌間突起了無數透明氣流,漫天煙雲梵花如被他掌間升騰真力吸引,層層簇簇旋轉著向他五指之間靠近,最後化為一道巨大的門戶。
天地為幕,雲海為障,重門深掩,不見仙蹤。
他再次閉關了。
長孫無極無聲的舒一口氣,身子一軟向後一倒。
身後有人扶住他,有些涼的手指,那人亦發出如釋重負卻又淡淡無奈的歎息。
長孫無極就著那雙扶住他的手,艱難轉首,看向玉城孤山之下,某個遙遠的地方。
扶搖……
雪亮的彎刀在火上烤著。
小七已經被綁上床,白布束腰,四個助手按住了他,大麻湯讓他神智迷糊,隱約間知道不對,卻腦子暈眩不由自主。
王刀子舉著刀過來,動作麻利的伸手——
微熱的刀身貼上肌膚,刃鋒熱,刀身涼,利器獨有的鋒銳和久沾血氣的鐵腥氣息剎那貼近。
小七一生裡最熟悉,最警惕的氣息!
童年時的箭,少年時的刀,三千里征伐刀不離身,十萬丈烽煙血氣縱橫,那些刀貼面而來的寒氣,如同他自己將刀插入他人肉體的森冷,一般深入骨髓,永不磨滅。
刀!
將入肉!
當肌膚接到這樣的反應,腦海中立即便有了指令!
反擊!
小七仰頭,」嗷!」的一聲!
長聲嘯裂,宛如狼嚎!
嚎聲驚得王刀子手一抖,刀尖在小七身體上微微劃過,濺落絲絲血珠。
一落刀一聲嚎一滴血,卻剎那間完全激發了小七生命里長久潛藏的野獸般的狂猛。
那樣的來自天地自然以命搏殺的最凶狠的力量,脫離一切人間藥物的掣肘!
狼的孩子,身體只屬於自己!
小七突然一蹦而起,身子游魚般靈活一挺,手腳上繩索和腰間白布齊齊斷裂,四名助手驚叫著翻跌,小七已經翻身落下,人未落地,已一肘擊碎了王刀子的刀!
「砰——」
門突然被人重重踢開,撞在牆上瞬間粉碎。
裹著一身寒氣的鐵成衝了進來。
他一眼就看見了室中只裹著半條白布卻在四處飛奔追殺王刀子的小七,百忙中眼睛一掠,隱約看見某處竟有血跡,頓時腦中轟然一聲,憤怒之下,抬手對著倉皇逃奔到門邊的王刀子就是一刀。
刀入,血出,飛虹如橋。
王刀子再沒想到今日不過一次自己做過千百次的淨身,竟惹上這兩個殺神,眼睛一翻一聲未吭便已斃命。
回房去補覺的李公公聽見聲音,跌跌撞撞跑出來,一看王刀子死不瞑目屍體倚牆軟倒,鐵成橫眉怒目半身血跡持刀回視,嚇得渾身一顫回身就跑。
鐵成一伸手,撈住了他衣領,喝道:「你這老狗害人,宰了——」
小七卻突然道:「做工。」
他藥力未去,兩眼發直,剛才完全是憑百戰鐵血中練就的直覺自救,此刻又在搖搖晃晃,將袍子揀了穿起,找回自己的鞭子背了,又重複一遍:「做工。」
他別的都有些模糊,甚至還沒認出鐵成,也沒完全想起剛才發生了什麼,殺王刀子只是直覺,現在他只記得「做工」。
鐵成盯著他烏黑如寶石的眸,突然間眼眶濕了。
這個心無旁騖,堅定如石,單純明淨得不染紅塵,只懂得用全部的意志和努力來為一個目標拚搏的孩子!
上蒼待他何其不公……
他囁嚅道:「你……你要不要看看傷?」
小七愕然看看他,搖頭。
鐵成自己也覺得難以啟齒,只好回身,一把揪住李公公道:「活?死?」
他跟孟大王久了,也學會了她的害人方式——在威脅人的時候,千萬不要話多,話多最沒氣勢。
可憐的李公公抖著雞爪樣的手指,哭哭啼啼答:「活……」
「那好,」鐵成把他往地下一摜,「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我和我兄弟弄進宮去,做太監也可以……」他湊近李公公,給他看自己森森的白牙,努力學主子那陰險狡詐無恥惡毒的笑容,「……假的,明白?」
宮裡最近很清靜。
想不清淨也不成,當妃子們每隔一天要早起請安,第二天還要去織一天布的時候,她們剩下的時間用來睡覺都不夠,別的事想也不用想了。
孟扶搖這個缺德的,甚至在自己宮中辟了一塊菜地,劃成幾十小塊,分田到戶,包產包干,每塊小小的菜地上掛了綠頭牌,看誰的菜長得正常,誰的布織得漂亮,就把陛下龍體分配給她使用一夜。
軒轅旻最初聽見她這個決定時正在練習下腰,結果腰沒下成,生生扭了。
他扶著腰齜牙咧嘴的跑去找孟扶搖,嚴重抗議她的禁慾舉措——菜地不會一天就有收成,布也不是一天便能織好,尤其這些四體不勤的妃子們,效率奇低,像這個樣子,他這個一夜七次郎,怎麼紓解那漫漫長夜?更有甚者,還有妃子因為實在太累以及畏懼皇后,乾脆拒絕他侍寢的,上次有個王美人,他掀了她牌子,結果那女人立即戴上戒指,可他明明記得,十天前她剛剛戴過戒指,什麼樣的月事,一來半個月?
對於他不知好歹的要求,孟扶搖露出兩顆真牙一顆假牙的標準笑容,十分和藹可親的告訴他:「自摸。」
戲子不肯干休,扯著她袖子垂淚道:「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順手幫我瀉火……」
孟扶搖一巴掌就把他扇出了崇興宮……
戲子坐在菜地裡擤鼻涕,幽幽道:「我原本還對這女人挺有興趣的,如今一看,對她有興趣的人大多需要鋼鐵般的身體、金剛般的意志、蟑螂般的強悍、以及九命靈貓般的九條命……」
元寶大人當時蹲在菜地裡大解聽見,十分仰慕的看著他——陛下,你真相了。
其實元寶大人還想告訴他——陛下,你坐的地方我剛剛拉了一泡屎……
等到戲子翹著蘭花指哭訴完畢,從菜地裡爬起,赫然發現他的翠綠底繡桃紅炮仗花和七星瓢蟲的美麗袍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泡黃黃的斑,而一個扛著花鋤來種菜的嬪,對著被他壓壞的青菜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她哭得哀痛欲絕幾次休克,戲子陛下扎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覺得自己把那個女人搞來當皇后是不是此生最大的錯誤……
於是他奔去為那個嬪求情,孟扶搖探頭看了看,同情的道:「也難怪她哭,好容易青菜長了點葉子,全被你壓沒了,這下只剩下菜蟲了。」
「你不會給她懲罰吧?」軒轅旻含淚瞅著那個可憐的坐在菜地旁哭泣的嬪。
「我從來不懲罰人啊……」孟扶搖啃著雞腿,「我只是和她們說,種什麼吃什麼而已。」
「別管那些閒事。」孟扶搖一巴掌把他從九霄天外拍回來,道:「你的計劃怎樣,我沒問,但是你要想我和你配合得好,有些事必須給我個譜,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對軒轅晟動手。」
「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軒轅旻道:「這一個月內的自由,我看你已經完全能夠為我保證了,但是我還需要你為我解決掉淑妃賢妃,順帶拔掉她們的家族,還不能驚動軒轅晟警覺反撲。」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命題?」孟扶搖斜睨他,「只要對賢妃淑妃動手,動到她們家族,攝政王不可能沒反應,他又不是豬。」
「這就需要皇后您施展您地天縱智慧無上才華了。」軒轅旻蹭孟扶搖,蹭蹭蹭蹭蹭啊蹭……孟扶搖一腳將媚眼如絲的美人陛下踢開,繼續啃雞腿沉思,她沉思得投入,啃得歡快,啃啊啃啊啃……軒轅旻瞅著那只早已啃完肉只剩骨頭現在連骨頭都不剩的雞腿,聽著那牙齒和骨頭摩擦發出的格格之聲,毛骨悚然……忒慘烈了,這要換成人的手……
孟扶搖沉思完,手一伸,軒轅旻立即諂媚的遞上汗巾,孟扶搖擦擦手——雞腿連同骨頭早已毀屍滅跡,她也忘記了手中原本還有雞骨頭這回事——很嚴肅的對軒轅旻道:「名單。」
「啊?」
「我要你能掌握的所有宮內宮外勢力的名單。」
軒轅旻眉頭一挑,似笑非笑,「朕覺得你要宮內名單很合理,要宮外名單就不正常了。」
「本宮要做的事,你懂才不正常。」孟扶搖坦然向椅上一靠,「不給也成,明天你的皇后就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