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蘭珠不做聲,知道以孟扶搖性子,知道華彥千里來奔求助,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他在自己家門口被殺的,這梁子一定會結下,但這麼凶悍的立即殺人,還是因為,她雅蘭珠受了欺負。
你欺負了我的人,我殺你全家。
反正遲早都要對上,便不必再留下什麼餘地,孟扶搖做事,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
孟扶搖瞟一眼華彥,命令屬下好生安排他休息,恢復過來再說話,又要雅蘭珠好好哦休息,自己懶洋洋回去補眠,這回她認準地方了,再沒走錯,進了院子,望望天色,無可奈何歎口氣,喃喃道:「我發現我皇權雷達器的接收功能越來越恐怖了,這還沒出大瀚國境到璇璣,便直接撞上去了。」
「那是你天生是個惹事精。」身側有人淺淺低笑,孟扶搖眼角一瞟,便瞟著某人敞開的衣領誘惑的鎖骨,立即捂著鼻子,將那傢伙攔下困在牆邊,伸手去幫他扣衣領。
「大哥,不要惹人犯罪。」
「求求你犯罪吧……」長孫無極輕笑,如玉容顏在牆角月色暗影裡半隱半現,風情魅惑像一場綺麗的夢境,低低道:「我保證不砸床。」
孟扶搖手腳不停趕緊將他衣領扣好,才放下摀住鼻子的手,道:「好險。」
好險,這要當他面噴鼻血,這輩子也不用再見他了。
「馬上還要再睡,系這不嫌麻煩麼?」長孫無極摸摸領口眼波流轉,「其實我剛發覺領口開著比較透氣……」
「那你慢慢透氣吧,我老人家要睡了。」孟扶搖甩開他,大步進門,將門重重一關,咕噥:「不得消停!」
她想睡覺,又不敢脫衣服,外面有只大灰狼,大灰狼沒走之前,純潔的小白兔必須要保持十二萬分的警惕。
大灰狼果然沒走,斜斜靠著她的窗戶,月光射上窗紙,在窗紙上勾勒他閒散風流的側影,孟扶搖在室內的黑暗中看著那輪廓驚人精緻的側面,心想,側帽風流,玉人衛玠,是不是便是這般人間天上的出塵風姿?
窗戶上的影子不動,似在出神的看著天上月,半晌聽見他輕輕的隔窗語聲,帶著輕微的猶疑和無奈,問:「扶搖,有沒有什麼可能……讓你留下來?」
孟扶搖心中一震,這是長孫無極第一次這麼直接的,近乎哀求的和她說起關於去留的問題,在此之前,兩人對這個問題都心照不宣,各自小心翼翼的避開,生怕觸及了彼此的雷池,然而今夜,這個素來含蓄內斂,說話做事都喜歡彎彎繞的傢伙,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直接,用一句最不能觸碰的簡單的話,擊上了她的心防?
她默然半晌,終於狠了狠心,道:「沒有。」
兩個字重逾千鈞,兩個字如巨石砸得那身影微微一晃,亦砸得孟扶搖眼底水花即將濺開。
她閉上眼,沉默的退開去,摸索到床邊,無聲的坐下去,坐在黑暗中。
長孫無極的語聲,卻又隔窗輕輕傳了來:「……如果,給你一個家呢?」
孟扶搖怔了怔,這一瞬間她直接理解為他在向她求婚,可是……他不是知道自己這樣問一定得到的會是拒絕麼?
長孫無極卻悠悠一聲歎息,道:「扶搖,你似乎從沒說過你想找回你的身世。」
孟扶搖沉默下去,一瞬間明白了他所說的那個家的真正含義,她雙手攥著冰涼的床褥,絲緞的觸感涼滑如此刻心情,默然半晌她才道:「我……不想擾亂別人的生活……算了……」
既然一心要回,那就讓這一世的生身父母忘記她吧,就如習慣十四年沒有她一樣,習慣永遠沒有她。
以她現在的地位和實力,不須長孫無極等人,她完全有可能找回這一世五歲前的記憶和過去,可是,有那必要麼?
五歲之前的記憶,如今只剩一鱗半爪的碎片,然而便就是那點碎片,也能拼湊出一些模糊的輪廓,她只隱約知道,那是黑暗的,悲哀的,孤獨的,噩夢般的幼年。
給她那樣幼年的父母,就算有苦衷,也大抵是不能好好保護她的吧,如果她一定要回歸,也許反而是他們的煩惱。
她也是凡人,想要琉璃般光滑明亮的生活,害怕苦苦追索最終卻會找回噩夢。
窗外長孫無極也沉默下去,他靜靜靠在窗邊,不說話也不走,兩人一個窗外,一個窗裡,隔著一幅薄薄窗紙,聽彼此無奈而輕愁浮漾的呼吸。
夜如此短,天邊已漸露曙色,而前路,卻如此迷濛而漫長。
過了幾日,孟扶搖終於動身直赴璇璣,戰北野送她一直到大瀚和璇璣邊境,才黯然而別,他不可能再跟著去璇璣,雖然璇璣也邀請了大瀚皇帝觀禮,但是他畢竟是繼位不久國事未靖的新皇,抽空趕往軒轅已經是不該,最近這一圈算是巡視邊境也說得過去,再去璇璣就沒道理了。
孟扶搖作為他的代表出使璇璣,對他咧嘴笑:「放心,洒家一定不會墮大瀚新皇的威風!」
「我倒不怕你墮我威風。」戰北野注視她朗朗笑,「我怕你太威風,又把璇璣給搞出問題。」
「沒那事,」孟扶搖搖頭,「洒家這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盡量不犯人。」
「假如人拚命犯你呢?」雅蘭珠好奇的問。
孟扶搖對她齜牙一笑:「那我只好狠狠犯人!」
雅蘭珠攤手,孟扶搖湊近她悄悄道:「珠珠,革命也許快要成功,同志不要放棄努力,就那晚戰皇帝奔去的速度來看,他還是在意你的。」
雅蘭珠眼睛亮了亮,道:「是嗎?那我暫時再在大瀚留一陣,本來我還想跟你去的。」
「釣凱子比較重要,去吧!」孟扶搖將他一推,笑嘻嘻帶著鐵成紀羽和護衛上馬,她這回出門是揚我國威去的,光護衛就整整三千,全是瀚軍精銳,是戰北野怕她王軍來不及訓練,直接從瀚軍從抽選的最勇猛的戰士,一眼望去,紅如烈焰黑如沉鐵,百戰鐵血殺氣凌人。
孟扶搖半回身,看一眼混在侍衛隊伍中的華彥,想起他昨夜和自己說的那些話,微微出一回神,一抬頭看見前方,長孫無極正在馬上含笑回身等她。
她一揚鞭,在一大片奔騰的煙塵裡,快馬馳了過去。
璇璣!
大王我來了!
清晨的日光,淡淡灑在一望無垠的官道之上。
此時已近二月,冬日積冰漸破,春風如剪,剪出碧綠枝葉,搖曳招展如綠色旗幟,于飛揚旗幟之間,掠過嫩喙淡黃羽翼深藍的飛鳥,銜一抹溫軟的白雲。
官道之上,因為時辰太早,空曠無人,只有一對相偕並轡的身影,那是孟扶搖和長孫無極。
他們身後只跟著鐵成,三千護衛孟扶搖嫌緊跟著累贅,勒令離她一里遠,以至於習慣放馬奔騰的瀚軍精銳只好勒著馬盯著她背影,她在前面晃三晃,他們在後面挪三挪。
長孫無極一向是除了隱衛什麼人都不帶的,貌似他也是五洲大陸皇族之中,唯一一個身邊沒有任何貼身親信的,孟扶搖想,一方面是他確實已經不需要任何護衛,另一方面,恐怕是這個傢伙秘密多,又很難信任別人吧?
哦不,不對,人家的貼身護衛還是有一個的,不過該另類護衛現在基本上已經成為了她的保鏢玩具兼打工賣藝道具。
孟扶搖想到這裡突然良心發現,對肩頭上抱胸賞景的元寶大人道:「耗子,你上次打工掙的錢,我給你存到我的錢莊了,給你六分的利息,你什麼時候要用,告訴我一聲我給你取。」
元寶大人立即雙目發光,爪子揮舞吱吱連聲口沫橫飛,孟扶搖看向長孫無極,長孫無極淡淡道:「也沒什麼,它要糖果蜜餞,蜜餞要天下最好的『雪芳齋』的,九制秘方,十兩銀子巴掌大一小罐的那種。」
孟扶搖「哦」一聲,心道耗子掙的錢連利息算起來大概還是夠買一罐的。
「也不用多,塞滿一個宮殿就成。」長孫無極繼續翻譯。
孟扶搖:「……」
「宮殿也不用太大,軒轅皇宮主殿九儀大殿那麼大就成。」條件還沒完。
孟扶搖:「……」
半晌孟扶搖歎口氣,道:「耗子你還是把我賣了吧,看能不能換來半個全天下最大的大殿的蜜餞。」
元寶大人不滿,罵:「吱吱吱吱吱吱!」
長孫無極翻譯:「它說你奪泥燕口削鐵針頭蚊子腹內刮油脂鷺鷥腿上劈精肉天生一個守財奴有人心沒人性欺壓良家婦男傷害它純潔幼小善良脆弱的心靈……」
孟扶搖一把將罵罵咧咧的耗子塞進袖子,大罵:「你該去主持脫口秀!」
長孫無極悠悠道:「其實個人覺得,最後十幾個字還是很正確的。」
孟扶搖望天——我沒聽見啊我沒聽見。
長孫無極含笑側首瞥她一眼,眼神中微微歎息,卻也不說什麼,指著前方道:「璇璣國境到了。」
這處國境城門是對著大瀚和無極方向,遠遠的便見城門開啟,兩隊衣甲鮮明的士兵奉著儀仗馳出,擁著一個褐色錦袍的男子快馬奔來,他衣袖上一道紫色雲紋十分顯眼,長孫無極眼睛一瞇,道:「璇璣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