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她微笑向二皇子一遞:「您收下?」

二皇子忙不迭站起退後:「不敢不敢。」

又遞向九皇女:「您?」

九皇女立起,拜一拜:「臣女不敢僭越。」

孟扶搖還沒來得及遞向宰相,老傢伙已經放下筷子退出好遠。

「那就沒辦法了。」孟扶搖放下盒子站起身,抓過那單子,要過紙筆,揮手一塗:「明日行程取消,太子和我進宮覲見貴國帝后,就貴國盜匪打劫事做國事商談,就這樣。」

她行到門邊,回身,一笑,「趕緊通知你家陛下好好準備,不要我進了宮,他老人家還沒來得及穿好睡衣。」

夜色未央,西風樓明亮水晶燈下,一場接風宴吃得暗潮洶湧,璇璣皇宮中,皇帝寢殿永昌殿卻燈火黯淡,那一點微黃的光掩在重重簾幕後,在朦朧夜色中緩慢無聲的躍動,似欲待掙脫束縛的瓶中螢火,越不過無形的藩籬。

大殿深處,幾無人影,自從皇帝病重後,說煩躁怕聽人聲,將近侍都趕出去了,現在很多事都是皇后親自在側伺候。

簾幕深處有碗匙交擊之聲,影影綽綽映出相對的人影,從輪廓看,似是一人躺臥於床,另一人坐著,端著一個瓷碗正在喂床上那人。

殿內很安靜,只聽見病人濁重的呼吸之聲。

半晌,那坐著的人將碗重重往幾上一擱,道:「你又不肯吃!枉我吩咐小廚房好生給你熬了三天!」

這聲音是女子聲氣,聽來不甚年輕,卻也不甚老。

簾幕中那人似乎說了什麼,那女子默然聽著,回答的語氣卻是不耐煩的,「你果然為那事煩心!我說了,不見!」

一陣低語聲,過了一會她依舊道:「不見!那兩人不是東西!一個無緣無故推了淨梵婚事,一個當著天下人的面給她沒臉,還敢聯手害她!他們敢來璇璣?叫他來得去不得!」

床上那人咳了一陣,似有些生氣,猛然提高了聲音,怒道:「你又犯那毛病!你拿什麼叫他來得去不得?」說完又是一陣大咳。

女子靜默了一會,半晌道:「你病成這樣,還管這些做什麼?又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四月?早些傳了給……」

「我璇璣皇位繼承從來都在四月,違背祖宗慣例要受天譴,你懂什麼!」

那女子似是不服氣,還想反唇相譏,不知怎的,偏頭看了看內殿深處,卻又不說話了,半晌冷冷道:「她好威風好煞氣,竟然拿所謂的遇襲做把柄,擅自更改本朝儀程!她想見,我們就必得要見!」

她森然站起,一拂袖,將那碗筷都嘩啦啦拂到地下,跌落金磚地豁啷啷跌個粉碎。

她的聲音,比這細瓷跌碎之聲更尖更厲更冷幾分。

「同志們,咱們現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但螞蚱也有螞蚱的活法。」孟扶搖閒坐喝茶,瞟下方客位華彥和鳳五,那兩人混在護衛中進了驛宮,正面面相覷的坐在她對面。

「是捱過冬天多活一季,還是直接不蹦不噠就這麼認命,看你們自己。」孟扶搖蹺著二郎腿,瞇眼笑,「所以,來吧,把你們知道的內幕統統說出來吧,哪怕是一點點可疑的蛛絲馬跡。」

她臉對著兩人,眼睛卻只斜瞄著華彥,明擺著那句話就是對他說的。

華彥猶豫半晌,臉上神色變幻,似在斟酌一件極其重大的為難事,孟扶搖也不催他,很有耐心的等,半晌華彥似是下了決心,慢慢站起,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包,無聲雙手捧過頭頂,向孟扶搖和長孫無極一遞。

孟扶搖看著他那分外肅然尊重的態度,眼一瞄那方明黃錦緞上還有隱隱血跡,卻又不知道是誰的血,再看包裹著的物事方方正正,那形狀讓她聯想到一些要命的東西,心中咯登一聲,暗喊:不會吧?

揣著一懷疑問伸手打開,絹布一層層包裹嚴密,最後一層深紅錦緞一掀,白玉無瑕雕刻精美的印章,頂端黃金龍紐威嚴尊貴,印章底四個篆字清晰在目:皇帝御寶。

玉璽!

原來十一皇子不死不休千里追殺華彥,不惜引得驚動孟扶搖,竟然是為了璇璣玉璽!

果然要命!

那邊鳳五也被這東西驚住,坐在那裡絞扭著手指,不安的搓著腳,連呼吸都亂了。

玉璽,一個國家的最高象徵,生殺予奪至高權力的代表物,多少人為其生為其死,為其丟國棄家烽火不休,正如孟扶搖前世的歷史,一方和氏璧,一尊千年皇朝的傳國玉璽,記載千百年跌宕紛紜的戰亂史,經歷暴虐的秦、崛起的漢、放曠風流的兩晉、紛紜的五胡十六國、再入華艷的南朝,甚至去少數民族突厥遊玩一圈,重回豐滿的唐,直至在斑斕的五代不知所終,從此後帝王無璽,皇權再無真正歷史意義上的正統證明。

可以想見,這方璇璣玉璽一旦出現別有用心者面前,又會引起多大的波瀾!

孟扶搖撫摸著那光滑瑩潤的東西,心中一時竟有些恍惚,璇璣一國國主之印,真正的皇帝之寶,竟然這麼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而華彥,怎麼會有這東西?

「這是陛下交給我妻的。」華彥讀懂她眼中疑問,有點苦澀的道:「二個月前,陛下有天突然召我妻子進宮,當時發生了什麼我並不知道,我妻子回來時神色驚惶,立即點齊王府和公主府的親兵就離開彤城,然後,我們就遭到了追殺,跟隨的親兵家將漸漸死在漫長的逃亡路上,我們也都受了傷,很多次我都覺得我們再也逃不過去,無數次詢問我妻真相,她都含淚搖頭不語,最後我妻在臨近大瀚和璇璣的邊境處中流矢,再也支持不下去,臨去前將這玉璽給了我,叫我往大瀚方向,你的封地逃。」

「她還說了什麼?」

「她說,這東西不能輕易給人,如果你救了我,並答應為我們報仇,就交給你,請你送回璇璣皇宮交還陛下,陛下會給你相應的回報的。」

「真是奇怪。」孟扶搖挑眉,「你家陛下閒得發瘋了?好端端的將這麼個寶貝給你妻子帶出宮,在外面鬧生鬧死旅遊一圈,害死無數性命,就為了再讓我送回去?太荒謬!」

「我也不知道……」華彥搖頭,黯然道,「我也想不通……也許這玉璽的來路還是有問題,但無論如何,我妻子已經去了,現在只有去問陛下了,你明天要進宮,這東西,便請托你想辦法還給陛下。」

「你為什麼不試圖自己去問?甚至試圖利用這玉璽佔據皇位?」孟扶搖皺眉看他,「玉璽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就交給我這個外人?何況我名聲還不甚好。」

「我華家沒有兵權,拿了玉璽又有何用?轉瞬就會被各擁勢力的皇子皇女撕成碎片,而各地手擁重兵的將領又怎麼可能聽我的?這根本不是玉璽,這是殺人害命的刀,沒那個命,拿了只會家破人亡。」華彥深深歎息一聲,站起身道,「至於為什麼交給你……」

他默然站著,想起這段日子他跟著紀羽帶領的三千護衛回彤城,一路上親眼見著大瀚王軍的軍紀森嚴訓練有素,信息傳遞細務安排高效精煉,想起紀羽等人和他提起孟扶搖時的近乎崇敬的尊重,想起一路上聽說的那些關於這個惡名在外的女子,那些浴著血色寫著掙扎的舊事。

那些讓他很受震撼的故事。

半晌他道:「我相信你,我相信能令紀將軍那樣的屬下忠心敬服的王者,永遠不會令我失望。」

「好大的一頂高帽子啊……」華彥鳳五走了好遠,孟扶搖還在歎氣,「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那麼扣上了。」

「上位者看似風光,所背負的其實遠超常人,你遲早得慢慢適應。」長孫無極和元寶大人在燈下玩猜枚遊戲,抓了骰子在掌心讓元寶大人猜有幾個,元寶大人撅著屁股,試圖從主子指縫裡尋覓出答案,可惜主子手勢如飄風,指縫似鐵桶,啥米也別想瞅著,於是屢屢不中。

元寶大人萬分怨恨,覺得當初選主不淑,怎麼就看上了他呢?

孟扶搖來了興致,一屁股擠過去,道:「耗子別和他玩那個,你就算猜對,他手指一撥還算你錯,你跟我來玩腦筋急轉彎。」

元寶大人瞅她——啥叫腦筋急轉彎?腦筋轉來轉去不會打結麼?

「小明爸爸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大毛,二兒子叫二毛,三兒子叫啥?」

元寶大人捧腹大笑,太簡單了!太簡單了!簡直藐視天機神鼠的無上智慧!

伸出三根爪子,「吱吱!」

孟扶搖問:「三毛?」

元寶大人得意點頭。

孟扶搖捧腹大笑:「哎呀我的元寶啊,假如你爸生你鼠兄弟三個,你大哥叫大寶,你二哥叫二寶,難道你就應該叫三寶?」

元寶大人啪地睜大圓溜溜黑眼珠,目光大亮吱吱連聲,孟扶搖看它那神情不像慚愧倒像興奮,疑問的看向長孫無極,長孫無極翻譯:「它問你怎麼知道他大哥叫大寶。」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