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兩人一高昂一彎腰,女子下垂的衣袖搭在男子臂上,看起來不像皇后攙著皇帝,倒像皇后正由太監服侍著,搭臂款款而來。

孟扶搖立刻不厚道的笑了。

老牛吃嫩草的後果,真的是很慘烈的啊……

孟扶搖這麼一笑,璇璣眾臣立即明媚的憂傷了。

陛下原本哪裡是這樣?堂堂一個美男子,年紀不輕依舊風采不減,實實在在的壯年英偉之貌,也就近半年才開始衰老,但也沒成這樣,怎麼兩個月不見外臣,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老夫少妻,美色伐身啊……

紗幕後璇璣皇后攙扶著皇帝坐下來,孟扶搖原以為她要坐到旁邊的一個側座去,不想她頭一揚,雙手優雅的在膝蓋上交握一搭,竟然就在皇帝身邊,御座之上擠坐下來了。

璇璣眾臣失色——以前皇后雖跋扈,但也從沒有真正參與過政事,陛下這個還是把得准的,任她在後宮鬧騰,前廷不得干涉,如今這是怎麼了?在無極大瀚貴賓之前,任由皇后擠坐御座?這這這這……這豈不成天下笑柄?陛下病糊塗了?

抬眼瞅瞅上頭的孟大王,果然,孟大王再次絲毫不給面子的笑了。

不僅笑,還開了口,不僅開口,還一開口就是個勁爆的。

「咦,璇璣什麼時候,有兩位帝王了?都說天無雙日國無二主,如今可算是看了稀奇了。」

長孫無極微笑側顧臉色鐵青的璇璣禮部尚書:「還請尚書大人給個章程,我等好斟酌禮節。」

按照七國皇族慣例,參拜帝王和參拜皇后禮節不一,以長孫無極和孟扶搖身份,對璇璣皇帝應欠身,璇璣皇帝應受禮之後還禮,但是對璇璣皇后,只應平禮,如今這御座一擠,禮字上頭自然便不好辦了。

禮部尚書瞄一眼紗幕後傲然端坐的皇后和不發一言的皇帝,一時也不知道怎生安排,例來國禮都事先定好改動不得,如今皇后來這一出,該怎麼辦?

眼看著紗幕裡頭不動,紗幕外頭長孫無極和孟扶搖也都不動,局面僵持尷尬卻無法解決,額頭上頓時滿滿沁出汗來。

孟扶搖泰然自若坐著,無聊的剔著手指甲,一點也沒感覺到壓力——上頭皇后十分不安分,冷而厲的目光不住從紗幕裡劍似的穿出來,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如果那目光可以化為猛獸,大抵早就撲上來咬了。

於是孟扶搖後知後覺若有所悟的想到,貌似,眼前這位是長孫無極的前丈人和前丈母娘?貌似,現在的局勢是退婚的女婿帶著新女朋友到丈人門前來炫耀?

哎呀呀實在太過分了!難怪人家腎上腺激素飆升,坐那裡明明沒動,滿頭珠翠都在發聲。

孟扶搖自然是不承認她是某某人的女朋友的,但是貌似她不能阻止人家那麼認為,而且照目前太子殿下盯她盯那麼緊的狀態來看,大概全五洲大陸皇族都那麼認為。

據說不僅這麼認為,還版本眾多稀奇古怪,西風樓喝酒時她就隱約聽見兩個璇璣官員咬耳朵,大意是奇怪她孟大王到底是誰的女朋友,為什麼身邊是無極太子,卻做了大瀚的王?為什麼做了大瀚的王,還能毫無顧忌的去做軒轅的國師?其間經過人腦的無窮想像,延伸出無數個關於無極大瀚軒轅三角戀多角戀悲情戀花心戀版本,她孟扶搖也在這些花色繁多的版本中,正式榮膺五洲大陸最花心運氣最好最有男人緣的緋聞女主角……

唉……丈母娘看前女婿,兩眼淚汪汪,丈母娘看前女婿女朋友,兩爪藍汪汪……

她這裡想得一臉陰笑眉飛色舞,底下璇璣眾臣尷尬得一塌糊塗,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長孫無極和孟扶搖一般具有強大的抗尷尬能力,這種場合生生坐那裡不動,璇璣眾臣眼見兩人不行禮,連帶無極大瀚屬臣也不起身,這在往常這種場合中是再沒有過的事,等於未將璇璣放在眼底,然而卻又確實是璇璣亂禮在先,只得默然不語。

璇璣皇子皇女們也都在,坐在第一位的大皇女第一個耐不得,眉毛一挑便要說話,不想卻接著對面九皇女的目光,那女子極其輕微的搖頭,大皇女偏頭一看上方,無聲冷笑,不做聲。

十皇女,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坐在一起,都是皇后子女,神情也很一致,斜睨著長孫無極和孟扶搖,大有以目光製造壓迫的意思,孟扶搖對此視若不見,倒是對大皇女身側那個溫潤平靜的男子多看了兩眼——這人自始至終目光平視,極有定力,這個情形璇璣眾人多少都有些壓力,唯有他喜怒不驚,波瀾不起。

看那位次,是寧妃的三皇子?獨生皇子,最勢單力孤的一個,卻又因本身才華和母族勢力雄厚而絲毫不讓,看這模樣,也不是個善茬。

孟扶搖這邊好整以暇將璇璣皇子皇女觀摩個遍,那邊低低騷動裡,皇后終於開口。

「有什麼好斟酌的?」紗幕後皇后冷笑,有些尖銳的聲音在空闊的大殿裡清晰的迴盪,「本宮與陛下夫妻敵體,如何當不得他們這些小輩一拜?」

她端然坐著,寧肯日後被朝臣御史彈劾攻擊也不打算讓上一步,今日一定要那兩個囂張小輩以國禮對她拜一拜,好歹出一口心中惡氣。

孟扶搖眉頭微微一揚,她不算笨嘛,竟然知道拿出輩分來壓他們一頭,如果論輩分不論國禮,拜她卻也是說得通的。

可惜孟扶搖拜頭豬都不會拜她,她就是沒來由的討厭這個女人。

「成。」孟扶搖微笑,在璇璣眾臣大出長氣的聲音中慢悠悠道,「皇后娘娘賢德寬宏,敦親睦下,七國揚名,本王亦仰慕已久,這一拜,是絕對當得的。」

上頭立即傳出一聲帶著怒意的冷哼,璇璣皇后再自我感覺良好,也知道自己的名聲絕不可能是什麼「賢德寬宏」,孟扶搖這是在明褒實貶來了。

「只是國家也是敵體,國禮向無輩分之說,」孟扶搖笑,「真要論起國家輩分,哎呀,貌似無極建國較璇璣早?這算不算國家輩分高?難道太子殿下還要受您一禮?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璇璣眾臣泥塑木雕似的木然聽著,早知道孟王沒那麼好說話的,皇后娘娘既然主動接下這個燙手黑心山芋,那就她自己吞吧。

孟扶搖根本懶得和她囉嗦,很直接的拍拍手:

「皇后娘娘如果真的那麼想論輩分,想太子殿下和小王給您施上那麼一禮,那還是請您先回您的後宮再說吧。」

「小輩放肆!」皇后霍然站起,鳳袍一拂,她身側一個為她打扇的宮女生生被她推下階,撞在台階下頭破血流,卻一聲也不敢哭叫,血流滿面的被訓練有素的永昌殿太監急急拖下。

孟扶搖看得目光一閃——這個惡婦!看這跋扈凶厲,璇璣皇宮裡該有多少冤魂葬送在她手中?

鳳旋卻突然開了口。

「皇后……我的藥呢……」

老人的嘶啞聲音顫顫迴盪在大殿上方,皇后怔了怔,下意識道:「在後殿裡……」一回身卻發現鳳旋已經向後一撤,整個身子窩在了御座裡,將御座擠得滿滿,已經沒有了她可以坐的位置。

她又怔一怔,這一刻頓時明白丈夫是在用保留她臉面的方式趕她下座離開,這時候順水推舟自然最好,可是這個予取予求數十年未吃過虧的女人,卻又不甘這一刻的落於下風,更不甘丈夫的「偏心」,她僵立在那裡,寬大海鸞平金鳳袍下的手指絞扭在一起,琺琅藍寶甲套相互碰撞,在寂靜的大殿裡發出嚓嚓的聲響。

然後她突然,抬頭對屏風後後殿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那裡,似有纖細身影一閃。

孟扶搖突然躥了起來!

就在璇璣皇后猶豫抬頭的那一刻,她懶洋洋的姿態突然變成了叢林的飛豹,一道急光般從座位上射出,在空曠安靜大殿中射出白色閃電一抹,撲向御座!

滿殿嘩然,座中不乏會武功人士,紛紛躍起試圖攔截,卻突然都覺得暗勁疊湧,在大殿前方形成漩渦般的氣流,浪一般無聲無息打過來,讓過一波還有一波,等他們好容易都躲過,孟扶搖已經越過了殿前。

她撲向紗幕,紗幕前金甲武士金槍一攔,孟扶搖看也不看,一抬腳金槍飛出燦亮的弧線,越過大殿奪奪釘在雕龍畫鳳的華麗藻井上,那顫動猶自未休,她已經冷笑著砰砰乓乓踢翻凳子踹倒守衛撕破紗幕,直奔九龍屏風之後。

「出來!」

孟扶搖看也不看御座上面露驚嚇之色的老人和神色惶然的華服女子,五指一探直抓屏風背後。

卻抓了個空。

屏風後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影?

孟扶搖怔了怔,她全力撲過來時何其迅速?全天下能超過她身法的人還能有幾個?當真就那麼一眨眼的時間,人就不見了!

她不甘心的在殿中掃視一圈,後殿就是一榻一幾,一樣鋪著地毯落足無聲,四壁重重垂簾,孟扶搖的目光在那些靜靜垂下的垂簾中掠過,有心想過去一一掀開,然而她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