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痕微微抿了抿唇,他知道扶搖看出他身上有傷了,然而她不僅沒提,連自請助拳都還記得維護他顏面,她……似乎有點變了。
印象中扶搖勇烈爽明,雖然也有細膩敏感之處,但是好像現在更多了幾分沉凝和體諒。
是因為……璇璣那些遭遇的緣故嗎?
大宛女帝的身世,如今已傳遍天下,雲痕自然也聽說過,官方版本再怎麼歌舞昇平,其間的苦楚明眼人還是猜得出,他偏頭看了孟扶搖一眼,一眼間千言萬語。
那近乎心疼的眼神看在孟扶搖眼中,忍不住心中一顫,趕緊錯開目光,黑刀一指,直接指向了那個瘦長馭狼男子。
那男子以為她要宣戰,正凝神等待她慣例說幾句場面話,誰知道孟扶搖刀一指,二話不說「唰」的一聲,掄刀便砍!
黑色刀光剛剛亮起,便到了馭狼男子眉間!
馭狼男子瞠目結舌惶然急退——他再也沒想到五洲大陸還有這麼無恥的人,武功那麼高還不自重身份,招呼不打一個就砍人!
孟扶搖的邏輯很簡單——你欺負我朋友——敵人——敵人還客氣幹嘛?
刀光一線直逼眉心,相差還有尺許便聞空氣撕裂哧哧之聲,那馭狼男子反應快捷手中笛子向上一豎,鏗然一聲火花四濺,笛子齊齊剖開,馭狼男子頭一仰,一朵血花爆開。
血花爆開笛子落地剎那,那馭狼男子毫不猶豫藉著孟扶搖的刀鋒連退數丈,口中一忽哨,群狼頓時齊齊向孟扶搖雲痕撲過來,半空中腥風大陣,那男子已趁著這一陣閃電般逃開。
孟扶搖一出手,他便知道今日不僅再討不著便宜還得倒霉,這人甚是決斷,立即不戰而逃。
群狼撲起,孟扶搖冷笑一聲,豎刀向天身子向前一滑,一道黑光閃過,四條撲起的狼齊齊開膛破肚,嘩啦啦血雨紛飛的砸下來,她人已經越過血雨到了馭狼男子背後。
「別走,咱們談談心。」
帶笑的語聲傳來,那男子身子一僵,忽然向地面一撲。
一撲之下,他的身形突然不見了。
孟扶搖怔了一怔,再一抬頭那男子竟然又出現在三丈之外,連方向都換了。
這是什麼?遁地?障眼法?偽裝術?扶風多異術,這又是哪一種?
那馭狼男子身子一伏又一起,一眨眼又遠在數丈之外,還換了個方向。
孟扶搖乾脆不再追,立在原地抱胸冷冷看著。
那男子身子飄在半空,似乎有些得意的回頭看看孟扶搖,他用這一招在無數高手手上逃生,前幾天連個頂級高手都因此被他逃脫。
然後他覺得戲耍夠了,準備逃之夭夭。
再次一伏時突然看見一雙靴子。
淡紫銀雲紋,垂一截同色袍角,在風中悠悠的蕩。
馭狼男子素來以機變見長,看見這雙靴子貼這麼近立知不好,還想再使自己的異術,不知怎的身子一伏間卻再也使不出。
而面前靴子突然輕輕一踢。
看起來也不怎麼快,也不怎麼猛,馭狼男子偌大的身子卻立刻被毫無抗拒的踢起,在半空劃過一條瘦長的線,落入好整以暇等著的孟扶搖手中。
拎著男子衣領,孟扶搖晃啊晃,笑:「可逮到你這土撥鼠。」
那人的頭卻突然懸空扭了過來,夜色下一張平平板板沒有輪廓的白慘慘的長臉,乍一看見,鬼似的嚇人一跳。
隨即他眉毛鼻子眼睛突然都垂了下來。
像是被火烤著的蠟人在融化一般,所有的五官一瞬間都在向下塌陷,一張臉突然就橫七豎八不成個模樣。
孟扶搖這回真的被這詭異的臉嚇了一跳,恍惚間好像自己拎著一個癟了氣的氣球或是只是一層畫皮,說不出的噁心,趕緊往地上一扔。
那人一件衣服一般軟塌塌往地下一疊,沒了動靜。
「死了?」孟扶搖皺眉,「我什麼都沒做,也看著他沒有服毒自殺,怎麼就死了。」
「好像是魂術的一種。」長孫無極走過來,「扶風異術中有一種魂術,或者術士分魂於死人之屍,操縱他們行事;或者術士以異法采人之魂控制,一旦發現不對,可在千里之外掐滅那縷生魂,只是不知道這到底是哪一種了。」
孟扶搖用腳踢開那具皮囊,回身看自己的護衛已經砍瓜切菜般解決了那批膽大包天挑釁的牧民,正呼嘯著馳來包圍住了那一批來歷怪異的人,然而那些人看見馭狼男子之死,便彷彿得了通知一般,一個翻身無聲無息栽倒,將自己解決得乾脆利落。
剩下的那些狼已經不足為慮,交給三百精銳解決,孟扶搖不甚滿意的看著一地屍體,喃喃道:「這些是什麼人?看起來完全是有組織有紀律有秩序的地下殺手幫啊……」
雲痕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一群這個部落的男女老少,領頭的滿面皺紋的老人深深彎腰單手撫胸:「感謝布和大魚神!感謝神的使者光降救我全族!」
孟扶搖望天……大魚神……她堂堂大宛女帝,現在成了一條魚的屬下了……
扶風三大族內各種分支部族多如牛毛,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圖騰有蛇有兔有魚有狗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事,據說甚至還有馬桶的,如今淪落為一條魚的使者還算好的,總比馬桶好。
孟陛下一向不耐煩迎來送往,把說客氣話的事交給長孫無極,自己拉著雲痕去一邊咬耳朵:「你怎麼在這裡?」
雲痕微笑著道:「何止是我?這裡還有你一個熟人。」他帶著孟扶搖鑽入一個帳篷,昏黃蠟燭下,地氈上躺著一個人,一個當地少女正守在那人身邊,用一雙驚惶的眼眸的望著帳外,看見雲痕進來頓時神色一喜,目光亮亮的在他身上移不開去。
孟扶搖竊笑,心想莫不是雲痕的桃花?哎呀少數民族妹妹好生甜美,雲家公子真有艷福,正要調笑幾句,眼光落到氈上那人身上,頓時蹦了起來。
雅蘭珠!
「……珠珠?」孟扶搖瞪大眼睛,結結巴巴的道,「珠珠怎麼會在這裡?」
珠珠不是在大瀚麼?她還去信通知姚迅過來時記得問珠珠一聲要不要回家,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她湊過身去看雅蘭珠,見她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卻沒什麼不對勁,但是沒道理吵成這樣都不醒,出了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雲痕皺眉看著雅蘭珠,「五天前我在扶風和大宛的邊境遇見她,當時她看起來趕路十分急迫,說了沒幾句話,她突然便倒下來,只來得及和我說一句話,請我想辦法送她回發羌王城。」
「然後你們被追殺?」
雲痕猶豫了一下道:「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我們一路過來,其實看見很多部落被毀,看起來並不像是追殺我們的,但是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尋找追殺我們順便毀了部落。」
孟扶搖看看雲痕臉色,一伸手搭上他腕脈,雲痕要讓開,孟扶搖已經縮回手,皺眉道:「你身上新傷舊傷,最早的傷根本不是五天前的,還有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你到底遇上了什麼事?」
她目光在雲痕臉上身上轉來轉去,他憔悴許多,一身灰塵,顯見最近過得很苦。
雲痕默然不語,幽瞳中星火閃爍,讓開孟扶搖逼視的目光。
「好,你不說。」孟扶搖直起身,冷笑,伸掌一拍,她的侍衛頭領應聲而至。
「傳信回國,讓紀大將軍不管用什麼辦法,給我去太淵,把燕赤和雲馳兩個老匹夫弄來,乖乖聽話就請來,不乖乖聽話就牽來,太淵要干涉就滅了太淵,就這樣。」
侍衛頭領一躬身便走,雲痕已經急聲道:「別!」
孟扶搖的人哪裡管他說什麼,他們向來只忠於孟扶搖一人,停也不停便走,孟扶搖一邊冷笑,不說話。
雲痕只好無奈的道:「家族中出了些變故。」
揮揮手令侍衛頭領退下,孟扶搖湊近身:「嗯?」
「我上次回去,」雲痕斟酌著最溫和的用詞,「義父對於真武大會的成績不太滿意,要我遊歷天下將武功再提升提升,我便出來了,誰知道燕家聽說了我的身世,去信向義父要求我認祖歸宗,義父以為我心存怨望忘恩負義,所以……」
孟扶搖冷笑起來。
用詞再溫和還是聽出了這是什麼事兒。
因為雲痕沒有在真武大會上拿到雲馳希望的榮耀,助家族在太淵政壇再上一層,所以雲馳一怒之下放逐雲痕,恰逢此時燕家前來要人,大抵雲馳認為雲痕勾結燕家,害怕再留這個義子對自己不利,乾脆給他按上個勾連敵國啊謀反啊圖謀不軌啊之類的大罪,還一不做二不休的追殺他,想斬草除根。
該死的老匹夫!
不過這事裡面應該還有隱情,雲馳當初收留雲痕,動機本就未必單純,燕家要人是遲早的事,不至於讓雲馳暴怒至此,八成其中還有什麼事兒,雲痕觸怒了雲馳。
她猜得確實一點不錯。
雲痕垂下眼,調開目光,不想告訴孟扶搖,義父要求他回歸燕家,想辦法和燕驚塵套近乎拿到雷動訣,他拒絕了,他不想回燕家,更不想回燕家做間諜,義父還不知從哪聽說了他和扶搖的交情,要求他向扶搖借兵,助他奪太淵帝位,這更是……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