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紅袍老人突然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個髒兮兮的布糰子,往聒噪的孟扶搖嘴中一塞。
孟扶搖悲憤的瞪著那布團——從形狀顏色質料來看,很像襪子!
臭襪子!
最起碼七天沒洗的臭襪子!
她孟扶搖、她尊貴的無極將軍、大瀚孟王、軒轅國師、大宛女帝孟扶搖!
嘴裡、塞著、臭襪子!
孟扶搖出離憤怒了,孟扶搖斜眼一瞟懷中那隻,元寶大人剛才就在她懷中,一路被擄走,現在正頂著風瞇著眼,艱難的從她懷中爬出來。
孟扶搖用眼神示意元寶大人解救她於臭襪噩夢之中,元寶大人做驚恐狀——不要,會熏死高貴的元寶大人的!
孟扶搖眼神轉為陰森——不要?真的不要?你確定不要?你確定你堅持你的不要並絕對不畏懼因為這個不要而引發的任何不良後果?
元寶大人立刻做無辜狀——誰說不要的?為你赴湯蹈火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它艱難的爬——火紅的老頭奔得太快,以至於在他的速度下連呼吸都困難,任何動作都像在龍捲風之中掙扎,元寶大人白毛飛揚的掙扎著,好容易爬到臭襪子附近,還沒抬爪,一隻手指突然凌空伸過來,挑起它往後一拋。
「吱——」
孟扶搖閉上眼睛,完了,這麼高速的奔行這麼烈的風,耗子一定被捲出十里之外了。
再睜開眼時發現眼前還是晃著一團白球——元寶大人臨危不懼,在最後一刻一把抱住那手指,雙爪一盤盤上了。
那老頭也沒收回手指,於是元寶大人便被淒慘的吊著,鑰匙串上的毛球一般在風中呼呼的蕩著……
老頭拎著一人一鼠跑了很久,從黑夜跑到白天,孟扶搖只覺得頭頂上風聲呼嘯,連頭髮都扯直如旗,風刮得肌膚僵木,滿頭滿臉的冰涼,咬牙切齒的想,這只奔得真快,半天就可以跑出草原,真是一匹好馬。
果然,前方出現一座石山,真的快到草原邊界了。
石山就在眼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而這只火紅的火烈鳥似乎根本沒有停下的打算,依舊沒有減速的、兇猛的、狂放的、一往無回似乎想學共工撞山一般轟隆隆撞了過去。
孟扶搖閉上眼睛。
原諒她不想看見無極牌鼠肉糕和大宛牌孟肉餅。
「吱——」
元寶大人的慘叫聲像是一聲尖利的剎車。
火烈鳥剎車。
真的是剎車。
就像快要撞上山頭的列車,司機牛叉的啪的踩死油門停車,乘客還禁不住慣性的作用身子向前栽。
孟扶搖便栽了出去。
她「唰」的一下便飛了出去,在火烈鳥身子站下險險離石山還有半人距離時,她優美的鼻尖已經越過那半人距離,快要和堅硬的山壁做難以自控的親密接觸。
孟扶搖閉上眼,等待自己孟肉餅的命運。
「呼」。
身子突然被人大力一扯,霍然定住,孟扶搖聽見自己渾身骨骼都因為大力的慣性「嘎吱」一聲,像是轉軸用久了忘記上油。
她睜開眼,長長的眼睫毛將山壁上的一點灰塵簌簌的掃下來,頭頂上一隻窩被震掉的憤怒的鳥撲稜稜的飛起,隨即孟扶搖腦袋上一涼——一坨鳥糞,從天而降。
孟扶搖牙齒格格直響,慢慢抬眼瞪著頭頂上那個高大的老者。
紅袍,紅得太陽般光燦燦;紅臉,紅得山丹丹花開紅艷艷;光頭,油光錚亮的頭皮寸毛不生,此禿非天禿,大抵是練外家功夫練出來的後果,一雙牛眼,孟扶搖眼睛已經不小,但兩隻眼睛加起來不抵他一隻。
闊嘴大鼻,耳大手大,這老頭什麼都是大號的,就是個子反而不是十分的高,但是孟扶搖覺得這種容貌已經夠有威懾力,尤其看人時一雙大眼閃電似的一劈一劈,「豁喇喇」般震人,要是再個子高,會害人窒息的。
「休息下。」老頭裂開嘴笑,孟扶搖頓時又是一暈——太吵了!
太吵了太吵了太吵了!一個人說話像是三百個人吵架!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高的音調,難怪先前一句話就撕裂了厚實的牛皮帳篷。
老頭將孟扶搖抓到自己眼前,仔細端詳了半晌,不滿意的一伸手扒掉她面具,又看,翻來覆去顛來倒去的看。
孟扶搖被他看得汗毛排隊雞皮疙瘩盛產,嗚嗚的想要抗議,老頭這才想起臭襪子的使命,抓出襪子,將尊貴的大宛女帝陛下從北一隻臭襪子熏死的悲慘命運中解救出來。
孟扶搖的嘴一自由,便開始了質問:「敢問你抓我為何?」
「看看。」老頭果然還在看。
「看出什麼了嗎?」孟扶搖詢問。
「沒,」老頭搖頭,「長得一般,身材也一般,屁股不夠大胸也不夠大。」
他的聲音隆隆的傳開去,孟扶搖估計半個草原的人都能聽見,她羞憤的閉上眼——啊,天上降下一個雷先把後面追過來的長孫無極劈聾一秒鐘吧,讓他不要聽見這句話吧!
這火烈鳥,不能和他說話,這聲調,說什麼馬上天下皆知。
「我說……您為什麼要看?」孟扶搖壓低聲調,賊兮兮問。
老頭果然也下意識跟著壓低了聲調,賊兮兮的答:「徒弟媳婦,當然要老夫篩選過關。」
可惜這個火烈鳥,就算壓低聲調,也差不多等於一百個人在扯著喉嚨吵架。
孟扶搖茫然了:「徒弟媳婦?」
老頭瞇眼笑:「其實我不知道他喜歡你哪一點啦,不過他喜歡我就將就啦。」
孟扶搖發覺和火烈鳥說話等同雞同鴨講,只好直擊中心:「你徒弟?誰?」
「野兒啊。」火烈鳥瞇眼看她,「老夫的徒弟,除了他還有誰?」
「戰北野?他要你來擄我?」孟扶搖狐疑的盯著他燈泡似的腦袋。
「老夫聽說你桀驁不馴。」火烈鳥嚴肅的道,「我家野兒的媳婦應該溫良恭儉相夫教子,夫唱婦隨德容言功,你這個樣子不成,所以老夫只好撥冗親自教導你。」
「他叫你來教育我?」
「上次在磐都看見他,小子竟然一句都不和老夫說,不說老夫就不知道了?看他那樣子就有心事!」自說自話的老頭子得意洋洋瞇著眼睛笑,「問小七兒嗎,一問就知道了。」
雞同鴨講好歹也能搞清了,簡而言之,戰北野對此事渾然不知,而此乃一愛徒綜合症患者,雞皮鶴髮兼婆婆媽媽型人種,簡稱:雞婆。
孟扶搖嚴肅了,抬眼,上瞅下瞅左瞅右瞅。
「你幹嘛?」一百個人在吵架。
「看看。」孟扶搖答。
「看出什麼了嗎?」
「有。」孟扶搖深情的淚光閃閃的凝視著紅皮雞蛋,十分緬懷的道,「我從來沒見過像您這樣長得這麼有考古價值的。」
「考古?」火烈鳥愕然,疑問句的音調直接上升到四百個人吵架的分貝,「哪門武功?」
孟扶搖歎口氣,算了,再怎麼拐著彎兒罵這老傢伙,都是白費勁。
火烈鳥卻突然抬頭對對面道:「喂,小傢伙,你死追不放幹嘛?這是我家徒弟的媳婦,男女授受不親,你遠點。」
孟扶搖背對著,點了穴道,看不見長孫無極,卻聽見他依舊悠悠帶笑語聲傳來:「哦?是嗎?可是前輩您搞錯了,這位嘛,是在下媳婦,晚輩追自己媳婦,何錯之有?」
「放屁!」火烈鳥牛眼一瞪,「我家徒弟喜歡的,就是我徒弟媳婦,哪裡輪到外人!」
「原來大概是您家徒弟的。」長孫無極笑,「不過您不知道嗎?去年您徒弟和我打賭輸了,將她輸給我了。」
孟扶搖抽嘴角,撒謊騙人不打草稿的長孫無極,什麼輸給你?什麼拿我打賭?姑奶奶可能會墮落到給你們打賭的地步嗎?先給你佔點嘴皮子便宜,等我拔了這隻鳥毛,我回去收拾你——
「輸給你?」火烈鳥瞪大眼睛,半信半疑,「我怎麼沒聽說?」
「喏。」長孫無極似乎拿出什麼東西晃了晃,笑吟吟道,「您不會不認識這個吧?這原本是大瀚帝君給扶搖的聘禮,現在連聘禮都輸給我了,人自然也是我的。」
頭頂上老頭「絲——」的一聲,明顯是認出來了,孟扶搖也無聲的「絲——」一聲。
長孫無極,你狠。
戰北野那個聘禮你居然一直帶著,拿出來撒謊撒得天衣無縫,當麵糊弄人家師傅,可憐的戰北野,知道了一定會揮兵南下,踏碎無極大瀚界碑的。
火烈鳥的音調低了點,似乎對這個東西有點悻悻,咕噥道:「小野怎麼會把媳婦都輸給人了?不成,不成。」
他伸手一抓,道:「給我!」
他一抓四面便風聲一緊,刀割一般劈面。
長孫無極卻笑道:「哎呀前輩,莫要嚇我,一嚇我我手一軟,你家野兒的家傳寶貝就沒了,以後娶皇后,拿什麼做聘禮?」
老頭重重哼了一聲,將孟扶搖一拎,道:「老夫不管你們誰輸誰贏,老夫只管調教好徒弟媳婦,既然她還沒嫁你,就歸老夫負責。」
孟扶搖用目光抗議——我不需要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