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海谷,說到底是海底深谷,落下去固然麻煩,但是不讓自己落不就沒事了?在孟扶搖想來,絕域號稱絕域有點奇怪。

絕域海谷近側,散落著幾個小島,大多是無人島,卻有一個島上隱隱看出人煙。

孟扶搖詫然道:「哎,這裡居然有人居住?是扶風國人還是穹蒼國人?」

她身側姚迅撓撓臉道:「我聽說在絕域附近,是有些散落的島民,最初從穹蒼那邊過來的,據說是穹蒼的『棄民』,至於為什麼會成為『棄民』,沒有人知道。」

孟扶搖眼睛一亮:「既然從那邊過來,想必有經驗,走,去請教一下,順便借宿。反正還有幾天。」她伸了個懶腰,嚮往的道,「就是不喜歡海上搖搖晃晃的感覺,我要腳踏實地在屋子裡睡個好覺。」

她和雲痕姚迅,帶著自己那一串寵,叮叮噹噹的下船,元寶大人牽著金剛大爺,搖搖擺擺的走著,金剛每次都試圖抬爪飛踢前面那隻,屢屢失敗。

走到一半,元寶大人突然向前一竄。

它竄的時候忘記把繩子扔開,一竄之下頓時將金剛大爺拖了個順地滾,金剛大怒,張嘴大罵:「干你老母!折騰大爺!去死!去死!」

元寶大人不理它,著急的要向前竄,但是它又拖不動死賴著的金剛,又不甘心放開繩子,金剛被拖了幾步,啪的向後一倒,乾脆裝死,元寶大人站在原地,大叫:「吱吱!吱吱!」

孟扶搖回頭,正看見元寶大人和金剛你踹我一爪我啄你一口,元寶大人一邊打一邊對她回頭亂指,白都炸起來了,心想這兩個麻煩東西跟著下船幹什麼?聒噪得不休,留在船上專心調教算了。

她上前,一手抓起一隻,元寶大人剛剛欣喜的抱住她要表示些重要內容,「呼」一聲,天地旋轉,世界顛倒,美麗的白毛在蔚藍的天空中劃過流暢的拋物線……下一瞬它已經和金剛又站回了船上。

船下的孟扶搖拍拍手,拍掉爪子上的耗子毛和金剛羽,心想寵物養多了就是麻煩,衛生和治安是個嚴重的問題,唔……要不要一隻弄個籠子關住?

她對船上吱哇亂叫的元寶大人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遠了,留下元寶大人抱著船舷,欲哭無淚……

所以說,學好幾門外語是十分重要的……

島上只散落著幾戶人家,用樹木和草皮搭的房子,牆上掛著一串串的魚乾,灘涂上停著他們出海的船,幾個老人在家門口的陽光下縫補著漁網,姿態悠閒,孟扶搖遠遠的站住,開通靈識,聽老人們閒談。

「……聞今兒個風向,看樣子沒過幾天又可以歇潮啦。」

「叫阿鯧趁這個機會下水撈珠去,去年撈著好珠,賺一大筆!」

「有好大蝦也帶些,上次那些蝦忒不錯,當場煮了一大鍋,不用油也紅汪汪,差點引來白背鰭!不過那滋味……嘖嘖。」

「老阿市就是饞嘴,一輩子老光棍就記得吃!也不想著撈點珠賣了娶個女人!」

「一把年紀娶什麼女人?再說娶個婆娘在屋裡,什麼都得顧著她,出油的魚尾巴還得給她留著,呸,傻!」

「那成……半夜裡不要翻烙餅!」

「哈哈……」

一群標準海邊漁民的對話,沒有任何可疑處,孟扶搖放下心,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遭難太多,搞得現在草木皆兵,這是遠在扶風邊界的世外小島,整個島一覽無餘,難道還能遇見什麼敵人?

她大步過去,含笑問:「老人家,打擾了。」

幾個老眼昏花的漁民抬起頭來,驚愕的打量著孟扶搖,這個島臨近絕域海谷,再過去就是神秘國家穹蒼,多年來很少有人上島,如今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少年,逆著光的容顏看不清楚,神情氣度卻宛如神仙中人,這些一輩子也沒見過多少人的老漁民,都被陌生來客氣度所懾,互相看著,眼光躲閃,吶吶不能言語。

孟扶搖卻已經自來熟的在幾個老傢伙中間坐下來,順手從懷中掏出一袋海珠,笑道:「請老人家幫忙看下這珠,能值幾個錢?」

幾個漁民接過去,袋子一開寶光爍爍,耀得那些迎風流淚的老眼都紅了,孟扶搖看著他們神情,慢慢笑:「大概不值什麼,老丈們若喜歡,留下玩吧。」

「那可不成。」幾個老傢伙又對視一眼,卻立即將袋子退了回來,「客人這珠很值錢,我們在海下撈了這許多年,還沒見過成色這麼好的,不能拿,不能拿。」

孟扶搖有些意外,笑笑收回,目光在漁民們臉上一轉,看見的只是一臉坦然和誠懇,她有些慚愧,卻聽一個漁民問她:「客人怎麼會到這裡來?我都近十年沒見過島外人了。」

「哦?」孟扶搖很敏銳的捕捉住了那個十年,問,「以前有人來過?」

「是個很漂亮的女子呢。」一個老漁民瞇眼笑,「海神娘娘一樣漂亮!」

「這個臉型——」另一個漁民比劃,「頭髮長長,鼻子很高。」看得出來,因為到來的人太少,他對來人印象深刻。

孟扶搖想著那形容,倒像非煙呢,十年前……十年前穹蒼長青神殿開啟之日,曾經有一個女子進入穹蒼求得神示,難道是她?

不過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不過非煙既然能過絕域海谷,她為什麼不能?孟扶搖精神一振,問:「她問了你們什麼?」

「沒問什麼,在這裡停留了一晚,第二天……」

「老阿市!」

突然有人打斷了那老漁民的話,聲音嚴厲,幾個老漁民針刺般一縮,立即不說話了。

孟扶搖眼瞳瞇起,看著那一直臉向外的老者,膚色很黑眼睛細長,沒什麼起眼的,但是只有他一個,在她遞過珠袋時,沒有回頭。

剛才那老阿市到底想說什麼?為什麼那麼著急的打斷?

她笑了笑,沒再追問,轉移話題問了問怎麼過海谷,幾個老傢伙果然都說過兩天歇潮,也許能過,但也只是也許而已,至今沒見人過去。

孟扶搖一聽就覺得矛盾,當即問:「當年那個姑娘不是過去了麼?」

這話一問,幾個老傢伙立刻又閉嘴。

孟扶搖又試圖問關於他們是否是穹蒼「棄民」一事,這下好了,齊齊望天,天聾地啞。

孟扶搖無奈,便請求借宿,這個大家倒沒什麼意見,手一擺道:「客人不嫌棄破房爛屋,隨便住。」

孟扶搖立即對剛才阻攔說話,隱然在眾人中有地位的黑臉老者笑笑:「那麼叨擾老丈。」

那黑臉老漢看了看她,點點頭,又道:「島西邊不要去。」

「嗯?」孟扶搖轉頭看島西邊,一片茂密的樹林,沒什麼異常。

「我們族人的祖墳在那裡,不得侵擾。」

孟扶搖「哦」了一聲,心中卻想這什麼爛理由,你們是被放逐的穹蒼人,祖墳也應該在穹蒼,再說海民很多水葬,哪來什麼祖墳意識?

她瞄了瞄那地方,心想晚上一定要去。

夕陽漸漸西移動,孟扶搖坐在沙灘上,抱膝看著大海盡頭金烏墜落,半個海面盡染晚霞,如同碧藍海水之上燃燒熊熊火焰,而在火焰盡頭,大抵就是那個世人眼中最為神秘的國家,以神權統御萬方,從不肯揭開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面紗。

她去往那裡,迎著未測的命運,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接納,也不知道就算接納了,那個夢想能不能實現。

而到得今日,夢想也是現實中森冷的疼痛,奔往那方,割捨這方。

每每一想起,便覺得心尖被什麼扯住,痛得一抽一抽。

霞光艷絕,她遙望夕陽的臉卻一層層冷白,宛如早早鍍了霜的楓葉,在秋天還未過去的時候,便邂逅了最終的冬。

她身側,雲痕靜靜盤坐,看著她。

到得今日,他若再不知道她的目標是穹蒼,他也枉自白白跟隨她這一場。

雖然她從來沒說過要去穹蒼做什麼,但是以她今日身份地位,以她今日呼風喚雨之能,以她所擁有的幾乎遍及五洲大陸的頂級人脈,連她都需要冒險奔赴穹蒼求助長青神殿,那一定是世間絕大的疑難事。

這世上,有什麼疑難事,是她和他們都無法解決的?

雲痕每次這般一想,便覺得心中如被塞了一把冰雪,那般從頭髮涼到腳底。

而她……不貪戀紅塵尊榮,不貪戀人間情愛,不為任何事停留,爵位、財富、愛情、甚至連世人趨之若鶩的皇位她都不曾多看一眼……彷彿,彷彿她從來就沒準備在這五洲大陸過一生,彷彿她只是匆匆過客,終點卻在雲天之外。

過客……是的,她一直都在用過客的態度來對待所有擁有的一切,除了奔赴穹蒼這一件事,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任何東西。

為什麼?

雲痕的手指插在海灘之上,指尖的冰涼似乎將周圍的沙礫也凍著,在掌心嚓嚓的磨礪。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長孫無極眼中永遠不能散去的淡淡蕭索和無奈。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