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於離開扶風的孟扶搖沒有想到,金剛同學其實已經將它那一大半喚醒,只是差了最後一步的合魂而已,她離開後巫神睜開眼睛,沉睡數十年的軀體一時還有些僵硬,意識還停留在當年大戰之後龜息那一幕,看見天晟行宮的火,直覺的以為是大鯀國主燒宮,便無聲無息避了開去。
之後他便在扶風閒逛,慢慢恢復自己的功力,一別多年現在的扶風自然不是他記憶中的場景,他也沒想過要回自己的出身族步步族——這人從來就是個浪子,沒家的概念,當初龜息之前放出的一縷求援意識,本就是在茫茫大千世界之中隨意游弋碰運氣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個孫女非煙,倒霉的聽見了那個召喚,更沒想到非煙為了這個召喚,付出青春聲音,乃至更重的代價。
知道了他也未必去管——誰叫你聽見的?活該。
他意識雖然還跟不上時代,卻知道自己還有一角靈魂遺落,自然而然的便追著那角靈魂而去——金剛大爺在哪,巫神大爺便跟到哪。
於是孟扶搖在完全懵懂無知的情形下,牽來了一頭神……
巫神大人臨海自照,海水中映出三十許左右男子魅力十足的容顏,他十分不滿十分惆悵的想,哎,老了老了,怎麼睡了一場,瞬間老去二十年?一路上日御十女,才堪堪將光陰拉回十年,嗯……還差十年。
都是那些女人不夠美的緣故,導致他采顏不起勁,唉……
巫神大人怨念的仰頭,看月,歎息。
啊……爺需要美人!
美人控巫神大人,怨念完了,緩緩站起,一步步慢慢順著大船船身跨了上去。
不是飛不是跳,那太不優雅了,太有損他的氣質了,太不協調他此刻的心情了——巫神大人在心情憂鬱時,是一定要慢條斯理風度翩翩,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持與眾不同的憂鬱風姿的。
風度!風度!沒風度毋寧死!
巫神大人風度十足的走上大船,堪堪踏上船舷的那一刻,衣袖一揮。
他乘來的輕舟,突然縮小,軟化,泛出白而薄的光,然後無聲無息軟在了海水之中,好像一艘紙船,沉沒在海水中。
那本來就是紙做的……
他一抹灰一般落在甲板上,毫無聲音,以至於跟隨孟扶搖很久,屢得當世頂級高手指點武功已經是一流高手的鐵成,和習慣海上,一點異聲都能聽見的姚迅,都毫無覺察。
金剛卻突然醒了。
丫歪著頭剛才還睡得哈喇子直流,在夢中嗒嗒的磕著瓜子,突然毫無徵兆的就睜開眼睛。
黃黃綠綠的眼珠子,一霎那一半銀白一半血紅,如瞳貫長虹,月色橫江,十分詭異。
隨即它一眼看見了老主人。
金剛大爺興奮了——爺有救了!
它一拍翅膀,大叫:「老——」
「啪——」
巫神祇在三丈之外動了動袖子,金剛大爺便骨碌碌騰飛出去,栽在甲板上一滑三千里。
一滑三千里的金剛大爺毫無怨言,卻趕緊用翅膀遮住自己的嘴——干自己老母!一別多年,怎麼連主人的最大忌諱都忘記了!
不能說他老!不能!
只要犯了他的忌,別說風度,祖墳都會給他扒出來,拿骨頭做麻將牌地……
金剛一叫,鐵成和姚迅立刻醒了,齊齊撲過來,巫神皺眉,他看見了自己的那一角魂,不過死鸚鵡實在保存得太不好了,裹在一堆瓜子肉裡……要淨化!淨化!
淨化需要時間,當著人也萬萬不適宜完成那關鍵的合魂大法,還是再等等吧,反正也不急。
「來者何人!」鐵成喝問台詞永遠標準!
姚迅卻立即撲向船邊,試圖尋找來者乘坐而來的船,一眼望去茫茫大海哪裡有船,這一發現立時心中轟的一聲,他出身扶風,遇事反應直覺,立即知道,來了大麻煩了。
再一眼看見水中有個球喲呵喲呵在拚命泅渡太平洋,認出那是元寶大人,心中大喜,有耗子去通知孟扶搖,太好了,耗子真聰明!
姚迅心中大讚耗子,卻不知道,耗子下水在前,巫神上船在後,而某孟扶搖,自顧不暇……
他眼光那一落,不知怎的巫神突然有所感應,也轉過頭,看見游得起勁的元寶大人,笑笑,手指一勾。
船頭上射下一根線,唰的落在元寶大人身上。
元寶大人猶自不覺,嗨喲嗨喲的繼續游,劃啊劃啊劃。
劃啊劃啊劃……
劃啊劃啊劃……
為毛海岸還是那麼遠?
為毛劃了半天好像距離沒有任何長進?
為毛……背上粘粘地?
元寶大人後知後覺的緩緩轉頭,便看見背上好像粘上了一根蛛絲,一隻銀白的,比它小不了多少的蜘蛛,正在湛青色的詭異月光下,仰首撥指彈絲,神情蕭索而風雅,感覺到它的注視,回首對它展開顛倒眾生的蜘蛛之笑。
一笑,宛如人的臉上,媚眼彎彎,裂出血紅的櫻唇。
「吱——」
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穿越長空,強渡海岬欲待救主的元寶大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神功,唰一聲拖著長長的蛛絲,自己從海中蹦回了船上。
落上甲板元寶大人剛鬆口氣,突然覺得背上好重,一回頭。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蜘蛛無顏色。
「吱——」
元寶大人倒地,壯烈犧牲,救主大計至此夭折。
巫神招招手,召回那只人面蛛,一根手指拈起濕嗒嗒的耗子,鐵成立即撲上來要救,卻快不過巫神手指一彈,將耗子彈給了一邊目露淫光的金剛大爺。
金剛大爺一腳踩住元寶大人,扭扭脖子,伸伸翅膀,踢踢腿,熱身。
熱身完畢,踏著穩重的方步,淫笑著,逼上來……
所以說,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撲倒與反撲倒的艱巨大業之間,往往要衍生無數個輪迴……
鐵成已經顧不上搶回元寶大人了,這個人面前,竟然像是有一層透明屏障,根本穿不過去,他一路而來接觸的都是頂級高手,但也從沒見過這種武功,立時知道這是勁敵,此時孟扶搖不在,船上就是他負全責,他不敢大意的再次喝問:「閣下是誰?為何半夜闖入他人船上?」
「在下帝非天。」巫神倚著船舷,望著海上明月,神情很文人墨客,說話卻是半截斯文半截有辱斯文,「你家船主呢?叫他滾出來,哼……」
他手指虛虛一抬,一把抓過金剛,微笑且猙獰的道:
「敢動我的鳥?」
動了人家鳥的孟扶搖,手還插在墳堆裡。
之所以還插著,實在是因為太震驚了!
這這這這……這手底下是個什麼東西?
柔軟的、溫暖的、有彈性的、有心跳的……
有心跳……
心跳……
心跳!
這世上還有比你夜半把手探入人家墳墓結果卻摸著了人家的還在心跳的胸更恐怖的事嗎?
孟扶搖「嗷」一聲,飛快的拔手。
卻已經遲了。
底下一股大力湧來,將身子半傾姿勢歪斜的孟扶搖猛地拽下去!
雲痕立即撲過來,面前突然轟隆一聲,景物一變,四面的墳墓騰騰而起,四面的怪聲呼嘯而來,聽起來像是溫柔的海潮突然洶湧再平靜再洶湧,含笑唱著歌謠的女子突然哭號哭號完了又唱歌,平靜低鳴的蟲子慌亂的從各個角落爬出再爬進,所有的花被劍光砍落再詭異的飛回枝頭再砍落再飛回……
無限輪迴,對立反覆,像有人在將一部電影不斷的快進快退,畫面眼花繚繞人影快速閃回,所有的東西都因為不斷的快速的反覆而失真。
那些大神通幻化出來的幻影,向雲痕逼來。
而孟扶搖在墜落。
底下那股力量十分巨大,像是一頭潛伏在暗夜裡的獸含住了獵物,猛地一甩頭,於是,陸地崩塌。
而那墜落的高度,也十分奇怪,明明只是一個墳坑,偏偏居然墜下足足幾米。
孟扶搖身子一落,立即大力一彈,半空一個翻身。
一個大翻身間,她已經將周圍情景看了個明白。
這裡是一個地下室,不算很大,幾十平米的模樣,四面空落落,錯落的點著一些顏色各異的蠟燭,在灰黃的土壁上發出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各色微光。
正面有個祭壇樣的東西,色澤深黑,一個長袍人,正背對她立在壇前,燭光映出那人長長背影,像一條黑蟒一般在地面上緩緩游動。
而她剛才被拽落的地方,盤膝坐著一圈面無表情的灰袍人,目光直直的看著她,她每動一步,那目光便跟到哪裡。
只這一眼間,孟扶搖已經決定了自己該落在哪裡。
她一腳蹬在土壁上,一字馬拉成一線,絕不讓自己落地,手中「弒天」一揚,黑芒一閃,直指祭壇前那長袍人。
那人沒回身,似乎笑了笑,有點粗啞的聲音道:「我就知道你會下來的。」
孟扶搖也笑,道:「原來你果然沒死。」
「一個頂級大巫,如果就那麼死了,怎麼配被人稱做神空?」長袍人回身,她今日從頭到腳都捂得嚴嚴實實,連一張臉都在七彩暗光之中漫漶不清,說話更是空空洞洞飄飄渺渺,真像是從地底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