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突然一個翻滾滾了開去,聲音遠遠地在海面傳開:「不!你不是!」
非煙怔一怔,孟扶搖努力的指那船上的閒閒下望的青衫人:「他才是!」隨即她連滾帶爬,向大船拚命奔。
非煙霍然轉頭,她的眼睛裡全是血,看不清對面船上的人,混亂的意識裡也只剩單線反應,下意識的繼續追過去,一邊大叫:「我!神空聖女!巫術無敵!」
鐵成撲過來,不管那青衫人什麼反應,立即大叫:「下搭板,下搭板!」
巫神袖手,居然沒有阻攔,他目光一直盯著非煙身上的七彩異光,驚異之中有些不悅。
……幾十年不回,居然有人會七魂!還這麼年輕……
從來都至高無上所向披靡人人奉承十分好鬥的巫神大人,眼神越發陰鷙……
搭板放下,繩子拋下,孟扶搖將雲痕繫好,一邊系,一邊抬肘轟回了撲上來的非煙,一肘之下,先前骨裂的地方更裂三分。
好容易將雲痕繫好,孟扶搖用自己的身子拽死了繩結,身後非煙一爪子撓過來,孟扶搖手一抖,險些將雲痕掉下去。
多虧姚迅鐵成反應快,急忙一吊,伸手一撈,將雲痕救起。
雲痕送上去,孟扶搖吊在心口的氣一洩,頓時覺得,一點力氣都沒了。
她的手指一直因為脫力在抖,每個動作都像要在噴血,心跳劇烈得像奔馬,隨時都可能奔出心臟,孟扶搖心裡知道,再不給自己休息,當真便要力竭而亡。
然而現在還是沒有機會休息。
身後非煙也在往踏板上爬,死死抓住她的靴跟,孟扶搖已經沒有力氣甩開她,只管自己向上爬,鐵成又拋下繩索,她卻沒力氣繫緊,鐵成一個縱身便要躍下來,巫神一揮袖,碰一聲鐵成彷彿撞到牆壁,向後便倒。
孟扶搖卻已經爬不動了。
她癱在搭板中央,突然不再動,也不再試圖向上爬。
她靜止下來,非煙反倒一愣,隨即聽她清晰的道:「我承認了……你真的是天下最強的大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無人能及。」
她癱倒在搭板中央,手一攤,平平靜靜的道:「來殺我吧,死在天下第一的大巫手上,我也算值!」
「格格!」非煙興奮尖笑,拖著一身的斷骨血水和被孟扶搖揍出來的亂七八糟器官,忽地躥起來。
她躥起,拖著一身濃稠的鮮血滴滴答答的飛起來,飛得不像人倒像一抹魂,哦不,七抹。
七彩流光鮮血一抹中探出不似人形的利爪,直奔孟扶搖心口,那力度,挖心!
「哧!」
一顆心臟奔了出來,圓溜溜鮮紅紅在半空打了個滾,在升起的朝陽之下像一顆七寶琉璃心。
七彩之心。
繚繞著七彩妖光的鮮活的心。
那顆心懸浮在半空中,不沉落也不飛起,而在心的上方,風度很好的青衫男子,手輕輕按在虛空,掌下七彩之光繚繞,在他指間十分乖順的飛轉。
他很滿意的看著那七彩光,淡淡道:「唔,很好,還算精純的七魂大法,不過和我比起來,差遠了。」
非煙也仍舊在半空。
她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洞裡面那精魂所在已經落在了別人掌下皮球似的拍著玩,她直直盯著巫神,最後一刻七彩幽魂被收,混沌全去,她完全恢復了自己。
然後她認出了面前這個玩她心的人是誰。
「爺……」
非煙的咽喉格格作響,一個字將吐而不能吐,咽喉的逼住的血此刻才突突的冒出來,堵住了她所有的言語,堵住了她最後的生命。
「對,」巫神睨她一眼,望天,「爺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巫。」
那眼神自面前渾身浴血的女子身上掠過,連多看一眼都不屑。
非煙死死盯著他,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最後一刻她在譏諷什麼,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也許在譏諷親手殺了自己孫女的巫神帝非天,也許在譏諷這命運寒悚玩弄世人,也許只是在譏諷自己。
付出青春、聲音、乃至生命,歷經艱難十年謀局換得那人回歸,換得他淡然的將手伸進她的胸膛,只為了昭告他的天下第一。
世事可笑,竟至於此。
她最後睜開眼,看見藍天如綢,通透明亮,身下碧海亦是一般顏色,日光似乎是從雲天之外照過來的,照出一片水晶般透明的藍。
像個巨大的虛幻的美麗皂角胰子泡。
人生如此巨大虛空,破碎頃刻。
也不過……是個皂角泡。
「撲通。」
沙灘之上一聲悶響,墜落了這世上最為強大的女人之一,她生前享一國香火世人膜拜,睨視天下,名號神空。
孟扶搖還趴在搭板上,死狗一般。
巫神大爺反客為主的倚著船舷,俯視她:「喂,小子,爺要不要搭救你呢?」
孟扶搖抱著搭板,氣喘吁吁的道:「別……別救了,老子是你……勁敵,你救了你就完蛋了……」
帝非天大爺目光一閃,很有趣的瞧著她,道:「激將啊……不過爺喜歡。」
他揮揮衣袖,將孟扶搖拽起來,扔到甲板上,道:「這船從現在開始是爺的了,你們聽話,爺不為難你們,你們不聽話,爺只好請金剛吃生肉。」
金剛大叫:「爺不吃人肉!」
帝非天手指一勒,金剛大爺在巫神大爺手中垂死掙扎,嘎嘎道:「吃……吃……」
帝非天轉過目光,笑容可掬風度優雅的,「嗯?」
「別逼……你家金剛大爺勉為其難吃人肉了。」孟扶搖歎氣,指指一直縮在角落十分乖巧現在已經對著帝非天展開諂媚笑容的九尾,「這……有個現成的。」
帝非天瞥一眼,對那猛烈搖動的九條尾巴不屑一顧:「沒性格。」倒是多看了剛才以死抗爭堅決抵抗金剛蹂躪的元寶大人一眼,「這個不錯,我拿去玩玩。」
他一手拎著元寶大人,施施然從孟扶搖身上踩過,孟扶搖悲哀的看著用目光無聲求救的元寶大人——娃,堅持住,等你家主子恢復了,一定會打倒之摧毀之還你自由……
「哦對了。」帝非天將要進入船艙之時,想起什麼,回頭道:「我不吃魚,不吃青菜,不喝純清水,燒肉不可以放辣,燒湯不可以不放辣,不喜歡吵鬧,但是也不喜歡一點聲音都沒有,睡覺被褥每天必須洗曬,必須棉織,不許用蠶絲,不喜歡黑色,你等下把你這一身喪氣衣服換掉,還有,船上不可以有女人,但是,美女例外。」
孟扶搖有氣無力的道:「船上有個廚娘,不美,但是妙手烹調,善於燒不辣的肉和辣的湯,除此之外沒有人能解決這個重要的問題——你看要不要扔下海?」
帝非天認真考慮了一下,十分大度的道:「那就留著吧,但是不許出現在我面前。」
想了想又道:「鑒於現在是在船上,還有個要求我就不提了,不過等靠岸了你要記著,給我找女人,每天十個,如果姿色尚可,那就五個,如果姿色很美,那就三個,如果傾國傾城,一個就成了。」
他大袖飄飄風度十足的進了船艙,孟扶搖歎口氣,泥水滴答的爬起來,趕到雲痕身邊看他傷勢,生怕剛才一路和非煙打過來,將他拋來拋去再接來接去的,好容易留下的一口氣就給折騰完了,好在,那口氣雖然細微得可以忽略不計,但是確實還在。
孟扶搖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雲痕之所以沒有死,一方面是先前沒有將心口對準那七彩妖火,另一方面,他似乎並沒有被那妖光穿身。
也許是孟扶搖及時衝出使他來得及讓開,也許是非煙被男人壓住又羞又惱先推開了他,無論如何,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則孟扶搖換上自己的命也再救不回他。
不過現在也只剩一口氣而已,在尋常人眼底,那就是死人一個,臉色煞白牙關緊咬,一縷氣息飄飄渺渺,不仔細探根本探不出呼吸。
孟扶搖卻已經覺得歡欣鼓舞滔天之幸,趕緊命姚迅把自己那堆零碎全部拿來,蛟王內丹,宗越的藥,諸般在各國當首腦所收到的奇珍藥物,孟扶搖出海別的沒帶什麼,藥物備了一大堆,最後連九尾都抓了來,逼它吐出四分之一內丹——上次雷動就逼過一次,那四分之一給孟扶搖吃了,所以羅剎月夜裡,孟扶搖最後才不怕非煙的蛇蠱。
所有東西被孟扶搖仔細研究過,確定互相不衝突,才抱著殷切的希望給雲痕灌下去,雲痕牙關死咬,頰上青筋綻起,可以想見最後一刻決心之堅,孟扶搖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他下巴,看著他張開的口,短促的「啊」了一聲,眼眶又紅了。
他口中滿是鮮血,舌尖有一大塊已經咬破,為了抵擋那一刻痛苦劇烈侵襲,雲痕險些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
孟扶搖自己在那七彩妖光之中穿過,清楚那東西著身的巨大痛苦,以她混元真氣般的防護,那東西每一掠過都在她身上留下了無數深切的傷痕,何況當胸撲上妖光本源的雲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