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一身焦痕的戰北野,都知道如果不是他拚死忍著烈火慢烤的痛苦擋著,此時眾人早已全化飛灰。
孟扶搖來不及說什麼,拉住戰北野,趕緊接下所有人腰間水囊給他補水,戰北野喘過一口氣,居然還在笑:「運氣真好……」
他雖然勉力開口說話,但是根本發不出聲音,孟扶搖一把摀住他嘴,皺眉道:「別說話!」
手碰到他嘴唇,頓時覺得掌下乾裂起皮簡直刺手,收回手時已經沾了滿手血絲,孟扶搖抿著嘴唇,咬牙轉到他身後,給他敷藥,她身上一向各式藥物齊全,自從當初宗越被驚神箭炸傷,燒傷藥也是常備,好在那火頭畢竟還有段距離,又是一陣一陣竄火,雖然更痛苦些,但無形中也拖慢了時間,戰北野還不至於真的給燒焦,只是若不是元寶大人回來得及時,不烤死,也要脫水而死了。
雲痕脫下外袍默默遞過來,孟扶搖接過,輕輕披在戰北野身上,勉強笑道:「陛下,這袍子小了點,你就湊合吧。」
戰北野拉拉袍子,笑容依舊明朗,做了個手勢,示意:大概這是你對我最溫柔的一次……
孟扶搖無奈的看著他,心想太固執的人就這麼回事,都這樣了還在想著這個,一轉頭看見元寶大人飄在空中,此時才有空歡喜:「元寶,你沒事了?」
元寶大人看起來雖然齊整了些,但是精神頗有些懨懨,點點頭,又搖搖頭。
暫時小命是沒事了,但是鼠身大事很有事……
孟扶搖不明白它的意思,又問:「黑珍珠呢?」
元寶大人一聽便抱住頭——別問我別問我別問我!
孟扶搖看它那樣子,算了,別刺激人家了,還指望它救命呢。
她還是困,肢體乏力,但是好歹精神好了點,問元寶大人:「這關怎麼過?」
元寶大人爬上她肩頭,四面望了望,隨即舉爪向天。
孟扶搖雲痕齊齊抬頭,只看見一片連綿游絲的絮白,浮雲望遮眼,不見最高層。
兩人齊齊愕然回望它,元寶大人又指,孟扶搖這回運足目力,才看見上方頂端,隱約似有山峰高矗,和雲色一般潔白,山峰頂端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一時卻也看不出來。
「要上去?」孟扶搖皺眉,「平時也罷了,不過飛身而起的事情,現在飛不起來怎麼辦?」
元寶大人露出「你不飛也得飛這個事情必須你們人類做我們鼠類根本辦不到」的表情。
「飛不起來就爬吧,無論如何不能呆在這裡。」孟扶搖挽起姚迅鐵成,雲痕負起戰北野,一行人艱難萬分拖拖拽拽的,好半天才到那山峰腳下,抬頭一看孟扶搖「絲」一聲,道:「這是山麼?這是山麼!」
直上直下,毫無起伏,岩石如玉石,滑不留手,還結滿更滑的冰,孟扶搖抬手觸上去又是一怔,冰是冷的,觸感卻是軟的,那岩石不像岩石,倒像有呼吸有生命的東西,然而卻又沒有生命體的活力和溫暖,觸手綿軟卻僵死,更像是一個死體。
這種觸感實在太複雜,難以盡述,卻十分的讓人難受,彷彿午夜裡探手進被褥,突然摸著了久已冰冷的屍體。
在這清麗綿軟的雲浮之境裡,外在的表象都是令人放鬆的,內裡卻處處殺機處處緊迫,孟扶搖不敢對這「山」掉以輕心,先試著往上爬,不想還沒爬上一步,便哧溜一聲滑了下來,孟扶搖不肯洩氣,施展壁虎游牆功試圖牢牢吸附,不想那東西竟似乎微微一縮,然後一彈,生生將她彈了出來。
「這東西怎麼這麼詭異?根本沒法著力。」孟扶搖喃喃,身側幾人都試了試,無一例外落下,孟扶搖想了想,拔出「弒天」,道:「用各自的武器鑿壁,踩著挖出來的洞上去,我看它還怎麼滑。」
刀一拔她便咦了一聲,不知什麼時候「弒天」的顏色竟然變了,黑刀變成了白刀,通體半透明,刀尖隱隱閃耀著一點紅光,那紅色並不是尋常的血色,而是粉嫩潤澤,殷紅嬌美,像是花苞之尖微綻輕紅。
而刀身之上,靠近刀柄處,閃著密密麻麻一排透明文字,那些文字浮動跳躍,閃爍不休,而且形狀奇怪,像字又不像字,倒像偏旁部首。
「我的刀怎麼變成這樣?」孟扶搖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弒天」變樣,記憶中在九幽之中時刀還是正常的,然後暗境之中看不見東西,到底是什麼出現異狀,已經無法推測。
此時也不是細看刀上文字的時候,孟扶搖只愣了一愣,便將刀往石壁上一插,她的刀切金斷玉鋒利無倫,別說石壁,便是鋼鐵也可輕鬆斬斷,不想刀刺進去,無聲無息,感覺像插入一團棉花裡般柔軟,她拔出刀,石壁上只有一道細微的印痕,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合攏,直至回彈原狀,印痕無影無蹤。
孟扶搖又愣半晌,發狠:「我就一刀插一次,順刀踩上去!」將弒天再次一插,爬上「弒天」刀柄,叫雲痕:「劍遞我。」
雲痕手一擲,長劍插在她身側上方,孟扶搖正欲踩著自己刀柄爬上雲痕長劍,這樣一步步爬上去,雖然費事點,也不是不行的。
誰知手一抬,發現雲痕的長劍竟然離自己遠了點,手已經夠不著,再一看,原來是腳下的「弒天」在慢慢下滑。
彷彿切入了豆腐裡,根本承載不住任何重量,「弒天」一路滑下去,將孟扶搖身形再次拖到底。
再一看,長劍也滑下來了。
孟扶搖拔出「弒天」,一看,「石壁」上還是沒有任何印痕。
這哪裡是石壁,根本就是個妖物!
所有方法都試過,竟然全部都行不通,在這個地方做任何輕微的動作都要耗費數十倍的力氣,孟扶搖一邊還要拚命抗拒那睡意,並抓緊隨時可能睡走的那幾個人,轉眼間額頭也生了一點薄汗。
姚迅再次閉上眼睛,眼睛一閉身子便橫浮起來,飄到孟扶搖身側,他腰間的刀懸垂下來,撞在孟扶搖背後嗆啷一響。
孟扶搖怔了怔,這才想起自己背後還有個小包袱,是長孫無極給的,裡面有一些很古怪的東西,其中似乎有一柄材質特別的匕首?
她趕緊去翻找,果然找到那非金非玉的匕首,抬手往石壁上一戳,那石壁似乎有所感應般微微一讓,匕首戳進去,聲響異常,牢牢不動,孟扶搖再拔出來,壁上留下一個深坑。
「成了!」孟扶搖一陣歡喜。
元寶大人瞅著那匕首,心想主子居然備下了這個東西,數百年一生的長青木,生在長青神山最險的雲橋之下,可遇而不可求,據說以往有的早已被殿主毀去,難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的。
孟扶搖又在包袱裡翻找,找出幾個色澤艷紅的藥丸,看起來很普通,聞了聞,覺得氣味辛辣無與倫比,想了想,往姚迅鐵成嘴裡各喂一顆。
藥丸下肚,姚迅鐵成立即紅頭漲臉,兩眼淚花閃閃,卡住喉嚨拚命咳嗽,被辣得瞬間不思睡眠,孟扶搖忍不住一笑,心想雖然這法子治標不治本,但好歹也是個暫時清醒的辦法。
輕輕撫摸著手中包袱,想著生死未卜的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便開始了精心細緻的準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為她苦心謀劃,卻從不言語,一笑澹然。
他從不高高在上俯視她的人生,只選擇浸潤在她的世界裡,一點一點將心事臨花照水,倒映彼岸繁華。
孟扶搖慢慢將一顆藥丸送進口中,剎那間一線火線如箭,自喉間直射而下,胸臆肺腑剎那間熊熊燃燒,在那驚天動地爆炸般的超級火辣裡,孟扶搖泛起閃爍的淚花。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淚花不是被辣的,而是被那般綿長無聲卻又驚心動魄的深情,瞬間擊中。
那個人的愛,也是這一顆普通藥丸一般,圓潤飽滿,不動聲色,卻在親自體味的剎那間,猛然一撞,星花四散扯心動腸。
熠熠雲浮,滿目如雪,人在何處?
她仰起頭,在一懷升騰的火裡逼干眼底的淚,頭一揚,道:「走!」
有了這奇特的匕首,爬山之路終於被鑿就,不過那路依舊是艱難的,這石壁根本就像個活物,似乎感應到疼痛,也似乎感應到危險,不住微微顫動,腳下道路七歪八斜,他們時不時飛出去,再互相拉扯著拽回來,既費力氣又費時辰,姚迅在自己的包袱裡翻找,找出一根長繩,笑道:「不妨都栓在一起,安全些。」
孟扶搖讚:「難為你心細。」
「屬下出身羅剎島,自小下海慣了,無論如何繩索都會帶。」姚迅拍拍腰間,「我這裡還有呢。」
「跟著我,吃了很多苦。」孟扶搖回頭對他笑,「後悔不後悔?」
「不。」姚迅笑,「我做到了一個偷兒一生裡再也無法做到的事,我掙到了一個偷兒一生裡再也無法偷到的錢,然後我知道了賺錢的快樂永遠不是偷錢能比,這都是主子你給我的,沒有您,我永遠也就是個街頭市井裡擠在人群中伸指掏錢的下九流,而不是現在,人人尊崇,見我都喊一聲,姚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