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大人蹲在孟扶搖肩頭,指著那紅光燃起處,示意她過去。
孟扶搖過去,見那鼎爐中心,是一塊像是燃燒的炭一般的東西,紅光明滅,中間有一個方形的缺口,邊緣圓潤,那炭一般的東西連接著鼎爐一個窄小的出煙口,很明顯的可以看見那淡白的雲氣正是從這東西中冒出來的。
元寶大人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堵住這個缺口」。
這個簡單,孟扶搖立即脫外袍,元寶大人搖頭。
戰北野取下腰間玉飾,元寶大人搖頭。
孟扶搖又掏懷裡的銀子,元寶大人還是搖頭。
孟扶搖想起萬能的包袱,趕緊滿懷希望的將包袱裡的東西都翻給元寶大人看,元寶大人目光一亮,突然指了指一塊打磨過的犀角。
孟扶搖取出犀角,元寶大人一把抓過她手指,惡狠狠啃了一口。
孟扶搖「啊」一聲,鮮血滴下,落在犀角上,無聲的浸潤進去,元寶大人示意她將犀角放在那缺口上,正好吻合。
那紅光被犀角一堵,閃了幾下便暗淡下去。
孟扶搖歡喜的翹起唇角,道:「成了——」
她話剛說了半句,身子突然被人猛然一拉,隨即便見那暗下去的紅光突然猛地一亮,轟一聲四面迸射開無數深紅的星花,燦亮飛射,落在哪裡哪裡便滋滋作響,冒起一陣刺鼻的白煙。
孟扶搖臉色白了白——剛才要不是戰北野警醒拉開了她,歡喜之下站得離缺口極近的自己,八成從此就要成為孟麻子。
一些黑黑的粘膩的物體被炸射開來,落在孟扶搖腳下,仔細一看正是那用來堵住缺口的犀角。
孟扶搖呆滯的回頭看元寶,元寶呆滯的回望著她——能熄滅雲浮之鼎的確實是千年犀角加上生血啊,它怎麼知道現在不管用了?
事實上,就連遲鈍的元寶大人都已經發覺,現在的這個「四境」,已經不是神殿以往用來供人闖關的四境,現在這四關,更艱難更可怖,殺機暗伏,處處致人於死,甚至連雲浮之鼎這種可以拿來煉化靈魂的神器都用了,很明顯,規則已經被改動過了。
千年犀角已經沒有用,還能用什麼?元寶大人拚命在腦中搜索,心中隱隱約約掠過一樣東西,隨即立即笑自己,怎麼可能,那東西失蹤很久了——
它身側孟扶搖在發愁,她身上帶的東西,除了這個包袱也沒什麼別的,犀角沒有用,還能用什麼來堵住呢?
不死心,將身上東西一陣翻找,突然摸到腰帶裡一塊硬硬的物事,拿出來一看,巴掌大的黑色方形物體,沒有縫隙,邊緣圓潤,竟是當初在天煞時,和雲魂一戰,雲魂贈的那個東西,當時雲魂說她機緣巧合得來,幾十年都沒參透這是個什麼,轉手贈了給她,自己本以為裡面裝著什麼好東西,研究了很久卻發現根本打不開,順手就揣在了腰囊裡,也曾給宗越試著能不能用藥化開,最終沒能成功,便又還了給她,她好幾次想把這累贅物事扔了,但是想著,雲魂送的東西一定不是凡品,便一直都帶著。
孟扶搖將那東西握在手裡,看向那個缺口,眉毛立即挑起來了——那缺口和這個盒子,形狀看來完全吻合!
她只顧研究盒子,沒注意到元寶大人神情,耗子的眼睛已經瞪得溜圓,滿是驚異。
這這這這……這不是雲浮之鼎失蹤已久的雲紐嗎?
雲浮之鼎的真正樞紐,開啟神鼎的幻雲之紐,已經失蹤了幾十年,以至於後來使用這鼎時,能燃起卻很難熄滅,每次熄滅都要千年犀角輔以生血,所以很少使用。
如今孟扶搖隨手一掏,居然就掏出雲浮之鼎真正的鑰匙來!
元寶大人震驚之中十分鬱悶,你有這個東西你不早說嘛,你早說我就不白擔心了嘛,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有這個東西的嘛……
鬱悶完了又歡喜,無論如何,這關終於可以過了!雲浮之鼎一熄滅,雲浮之境便不存在,陣便破了——
元寶大人突然慢慢瞪大了眼睛。
眼神裡剎那間浮現無限驚恐。
雲浮破陣——雲浮破陣——
它眼神裡的驚恐傳遞到孟扶搖眼中,看得剛剛欣喜若狂的孟扶搖愣了一愣,一轉頭發現戰北野臉色也變了。
孟扶搖心中一震,看見那細雲飛絮,突然靈光一閃,這一閃的靈光便如一個驚雷,瞬間將她劈怔了!
熄滅雲浮之鼎,雲浮之境會消失,一切恢復正常,人再不能浮在半空!
而他們已經爬了這麼高!
換句話說,在鼎中的他們,在外面半空中浮著的受傷的鐵成,都會在鼎火熄滅的剎那間。
墜落!摔死!
接天峰上,冰洞之中,沉重的青隼,正好整以暇的蹲在長孫無極的心口上,時不時斜過腦袋,啄啄自己的羽毛。
它的利爪緊緊抓住長孫無極心臟,感覺到底下心臟的搏動,它很有些躍躍欲試的衝動——想將利爪下的這個心臟抓出來,在它還在鮮活跳動的時候,一口口,吃掉。
以前它都是這麼做的。
然而今天它只有耐住性子,主人說了,不能動爪,只能一步不動的在心口之上蹲上一夜,完事之後會好好賞它。
它森然看著身下的人,身下的人靜靜的看著它,它忽然覺得這個人類很奇怪,不似以前它所遇見的那些,它聽慣了人類在它爪下的呼號慘叫,看慣了人類眼神中的驚恐,而如今這個人的眼神,深邃,闊大,有種淡淡的涼,像是它高飛的路程中,偶爾看見的無邊無垠令人神往的波瀾萬千的海。
沒有畏懼沒有驚恐沒有憤怒沒有憎惡,平靜也如和風麗日下的海。
可是不知怎的,它卻突然覺得,誰若將這海的平靜當了真,它就得注定面對被洶湧的波濤淹沒的下場。
青隼有些不安的動了動。
身下的人也動了動,偏過頭去。
青隼隨著他眼光看過去,金色的眼珠突然直了直。
他居然在看書!
手掌中攤開一條長長絲絹,那人微微側頭,讀著絲絹上的字。
青隼憤怒了。
它是長青神山最兇猛的飛禽,是四長老最珍愛的隼,它的利爪開山裂石,它爪下抓死無數強大的生命!
它怎麼能允許被人,尤其被這樣一個被羈縻的人,如此藐視!
青隼躁動不安的振動翅膀,爪子抬起,想要抓下去!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低微的哨音。
青隼聽見,立時明白主人這是在提醒它,只得無奈的鬆開爪子,悻悻的蹲回去。
身下的人看都沒有看它一眼,彷彿剛才一霎的生死危機,根本就不存在。
青隼的怒氣又起,這驕傲的凶禽,不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凶睛閃閃的想了想,突然極慢極慢的低下頭來。
不能不說這是只聰明的隼,知道發出任何聲音都會被主人察覺,然後被阻止,於是便慢慢低頭,一點一點毫無聲息的湊近長孫無極的臉。
啄出你的眼珠……叫你再也不能這樣看我。
隼頭一點點落下,光可鑒人的冰洞中映著那凶鳥慢慢俯低頭顱的黑色影子,看起來很有幾分詭異。
鳥頭終於落在了長孫無極臉前,抵著他的雙眼。
青隼得意的打量著那雙眼睛,心想該先啄哪只好呢?
距離那麼近,近到看見那雙眼竟然依舊平靜安詳,波瀾不驚,那日光映照下的海面般的遼闊萬千氣象,看得這鳥又懾了懾。
然後它突然覺得頸項一涼。
那隼駭然低頭,就看見一點利光,閃電般自那人齒間迸出,擦著它頸間絨毛,無聲無息沒入冰壁,那利光快得連它銳利的目光都無法追及,剎那間帶飛它最脆弱的頸項之間淡灰色細毛茸茸,在冰洞內悠悠飛散。
只差一點點,它的喉管便會被割開。
青隼唰的向後一退,驚惶之下便要飛起。
那人目光一掠,如海面上波濤一卷,洶湧的撞上青隼,驚得那頗懂人性的凶鳥翅膀向後一張,僵住不動了。
它看著那眼神,冷漠、平靜,沒有故意的警告和氣勢洶湧,沒有一招制它的得意和炫耀。
那是漠視,是強者對自以為強大的螻蟻的挑戰的完全漠視。
隨即他又側頭,去看他的書了。
青隼張開的翅膀僵硬了半天,才慢慢的收攏來,此刻它才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強大,哪怕那人受傷,衰弱,被制,依然可以在剎那間殺了它!
不殺它,只是因為覺得不適合殺罷了!
青隼蹲在那裡,滿身的凶氣瞬間收斂,對於凶禽,能降服它們的只有更強的氣勢,不是來自於軀體,而是來自於內心。
青隼甚至覺得,自己的主人,四長老和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比起來,那內心靈魂的強悍和闊大,似乎還差得遠。
它收斂了凶態,長孫無極才轉過眼睛,淡淡瞟它一眼,用眼神示意它——後退,後退。
青隼便退。
它已經被那一道利光驚住,被長孫無極的渾然不驚的氣勢驚住,下意識的服從,退,退,一直退到長孫無極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