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沒有那個人。
鼻端卻還留存淡淡香氣,回想睜眼的剎那,好像還曾感覺到柔軟的大幅衣袂,雲一般地拂過臉頰。
或者,這還是夢。
或者在她睜眼的剎那他神奇地乘風而去,化為一道黑色光影,掠向了浮雲上頭。
太史闌慢慢坐起,發現在自己半昏迷期間,已經被從牛車換到了相對封閉的馬車中,又上了鐐銬。但肘間傷處不知何時被處理過,處理得極好,也不知用了什麼藥,連劇痛都減輕了許多,看樣子已經不用擔心留下殘疾。
太史闌可不認為那些太監侍衛有這好心。
她摸了摸肘間,人間刺就藏在左手衣袖中,還好,還在。
想了想,她取出人間刺,慢慢插入身下草墊中,直入車板。
車板很厚,還是被人間刺穿透,只露出一點尖端,被草墊遮住。
東西剛藏好,吱嘎一聲車門打開,一碗飯塞了進來,送飯的人,重重將碗向她面前一墩。
她拿起碗就吃,飯食粗劣,還好不是餿壞的,太史闌吃得一乾二淨,末了還舔舔唇,心想有碗湯就好了。
吃完她就躺下來,想那天鹿鳴山看到的容楚的那一劍的動作,想著想著,終究因為傷勢不輕,身體疲倦,漸漸沉入睡眠。
半夢半醒間,恍惚間風吹簾動,衣袂拂過臉頰,她模模糊糊地想那人這麼快又來了,忽然又覺得不對,鼻端的氣息好像……濃烈了點,但這回她的意識保存時限比上次短,她很快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次醒來後,發現傷勢又好了些。
馬車轆轆前行,她時睡時醒,每日都能感覺到神秘人的接近,除了第二次氣息有點不對外,其餘時候好像又恢復正常,是那乾淨特別的香氣,那人夢一般來去,每次去後,她的傷便好一截。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沒露面,送飯的也只露一隻手,要想解手就敲車門,會有個婆子扶她去解手順便看守,也不和她說話。換成別人,在這樣長久的黑暗和寂寥中,還要面對猜測和疑惑,早已發瘋,她卻養得一日比一日白胖,黑暗裡眼睛越發亮得狼似的。
她習慣寂寞,喜歡寂寞。
幼時隨母親四處遊蕩,母親在天橋上獻唱,每天唱疼了嗓子,再也沒力氣和女兒說話,她常常就呆在黑暗的橋墩下,一個人玩。三歲後抱進研究所,那時候三個死黨還沒進所,其餘都是老頭大叔,她依舊是一個人。
這才是她最熟悉的環境,連傷都好得飛快。
一晃便是多日,太史闌估算著,路上可能已經走了十日,簾子裡溜進來的風微熱,車外路人的口音也有變化。
這天晚上,她第一次和看守的人搭上話。
「這位小哥。」她叫住來送飯的人,低低道,「幫個忙,我送你銀子,你放我走!」
送飯的人一怔,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粗糙的手掌攤開,「銀子呢?」
她摘下領口一枚珍珠紐扣遞過去,她不喜華服美飾,從邰世竹那裡拿的衣服都是最簡單的,這枚珍珠紐扣因為不是裝飾品,才沒被她取下。
那手緊緊一握,將珍珠握進了手裡,對著日光照照成色,隨即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哎!」她叫住那人,「你收了我的珍珠……」
「那又怎樣?」那人獰笑,將一張滿是斑痕如銹跡的臉探進來,「你的東西本就該孝敬我們!要不是公公不許我們接近,你早給我們扒光了!想走?做夢!」
「卑鄙!無恥!下賤!齷齪!」她怒罵。
「我就卑鄙了,怎樣?」那人嘎嘎怪笑,看她死死盯著他腰間鑰匙,眼神憤恨,越發得意,炫耀地從腰上解下鑰匙,在她面前搖晃,「瞧,打開你手上鎖銬的鑰匙就在我這,怎麼樣?不服氣?那就來拿啊,拿啊!」
鑰匙在粗糙的手指上晃蕩,那手指剛剛還沾著名貴的珍珠粉末。她盯著那手指,眼睛發紅,忽然一頭撞了出去!
「哎呀!」那看守沒料到她這麼暴的性子,驚得向後一退,鑰匙嘩啦一聲落地。
砰一聲她也跌落在沙地上,一頭一臉的灰,身子後仰撞到馬腿,馬受驚移動腳步,車身也隨之晃動,卡嗒一聲,壓住了鑰匙。
「瘋子!讓開!」那看守餘悸猶存,顧不得打她,趕緊驅趕馬車移開車輪找出鑰匙,鑰匙卻已經被壓扁了。
「還好我還有備用的……」那人抹汗嘀咕,一腳將廢棄無用的鑰匙踢進路邊草叢。大腳還在她面前示威地一晃,「想要鑰匙?喏,就在那,你有種去撿啊!有種撿來開你的鎖啊!去啊!怎麼不去了?哈哈哈!」大笑著將她扔回了車上。
她默不作聲,抹抹臉,看了草叢一眼,眼也不紅了,悲憤神情也沒了,冷峻如山。
當晚她拉肚子,頻頻去路邊草叢解決,看守她的婆子一開始還眼神灼灼,第六次被叫起來時,呵欠打得站著就睡著了。
這一日夜間,馬車終於駛進了一座院子,趕路以來,太監們住店,太史闌都是被鎖在車內,由當地官兵重重看守,這次馬車直入店中,太史闌坐在車內,聽見似乎有人迎了出來,當先一人聲音粗獷而緊張,「什麼人!不得擅闖!」
那押解她的太監的聲音,「我說誰好大排場,原來是宮中內五衛的大人,呵呵呵……」
可能太監遞出了腰牌,那粗獷聲音隔半天才響起,緊張已去,帶了幾分諂媚,「原來是西局的常公公,公公名列西局十大高手,久仰久仰!」
太史闌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
「好說好說。」常公公被捧得心情愉悅,尖聲低笑,隨即兩人對話聲便小了下去,隱約聽見說「咱家奉懿旨押解重犯……我也是……不如合在一起……我這個事關重大……我這個難道不是?……那仰仗公公幫忙……我這個是押去殉葬的,你那個呢……我這個什麼罪我都不知道,據說不能問,非同小可……」聲音漸漸聽不清,兩人大概已經走進屋內。
過了一會兒,太史闌聽見馬車轆轆聲響,掀開車簾一看,另一輛馬車趕了過來,停在她的車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