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景泰藍在太史闌決不妥協的眼神中敗退下來,癟癟嘴,抓著調羹開始吃粥,他不會用調羹,調羹在粥面上劃來劃去,東一勺西一挑,粥水四濺,桌面淋漓。一碗粥去了大半,吃進嘴裡也沒幾口,還糊滿了下巴。
太史闌就那麼看著,也不幫手,趙十三幾次想要上來,都被她的冷眼神功給逼退。
容楚已經屏退小廝,看太史闌教子,忍了又忍,才道:「你要教他也不妨,但好歹示範他一次,哪有一上來就逼他自己吃的。」
「怎麼教?」太史闌頭也不回,「像你護衛那樣,跪在他面前,舉著調羹,吃進自己嘴裡?他幾歲能學會?半輩子?一輩子?」
「該會的時候總會,不過是吃飯。」
「該會的時候總會,不過是做個人。」太史闌頭也不回,語氣諷刺,「照你這麼說,誰也別從小學藝——該會的時候總會。」
「吃好了。」景泰藍不懂兩人唇槍舌劍,好容易「挖」完了一碗粥,格格笑著仰起糊滿粥水的小臉,邀功似地看太史闌。
他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是討好和歡喜,任誰看了心也要軟成春水,太史闌眼神也似乎軟了軟,瞄一眼粥碗,「吃飽了?要不要再來一碗?」
景泰藍有點猶豫,吃飽是不可能的,他根本就沒吃進去一口粥,但他不喜歡粥,也不喜歡這樣挖來挖去,當下拚命點頭。
「好。」太史闌淡淡點頭,「那麼到中飯的時辰你再吃飯。」說完道,「你該洗臉了。」
趙十三立即讓小廝打水來,捧到景泰藍面前,單膝跪下捋起袖子,打算給他洗臉,太史闌伸手一攔。
「你做什麼?」這回不待容楚說話,趙十三已經忍不住怒道,「你連洗臉都讓他自己洗?你過分了吧?」
太史闌不理他,蹲下身來,問景泰藍,「想不想香香我?」
小色狼景泰藍頓時目放異光,拚命點頭。
景泰藍一日不吃奶嘴癢,一天不啃胭脂嘴也癢,可是新母親有點冷,他小小的心靈也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當然不敢隨意偷香。如今新母親好容易開了金口,小流氓頓時心花怒放。
「你娘我的臉給你的粥弄髒了。」太史闌指指自己臉上被濺到的一點粥汁,「景泰藍,你給我先洗乾淨,再洗你自己。」
「香香臉……」小流氓就記得這個。
「給我擦臉,不就香著了?」
「哦。」景泰藍立即恍然大悟,拿起手巾,格格笑著往她臉上亂抹。
太史闌早已試過水溫,不怕他燙著,景泰藍當然不會洗臉,也不知道擰毛巾把,濕淋淋的手巾一把拍在她臉上,滿臉是水,臉上肌膚不抵手部肌膚耐熱,頓時起了淡淡紅血絲。
她卻唇角微勾,眼神鼓勵。
容楚忽然走了過來,抱胸靠在櫃子上,盯住了她。
他眼神微微恍惚。
原來她笑起來,是這樣的……
極淡、微涼,卻又讓人感覺到這般淡涼底的溫軟,像透過草原皚皚深雪之下,看見嫩綠的草芽。
心忽然一動,也像瞬間春光落於大地,召喚一朵即將破土的春芽。
然而這春芽剛剛自泥土中掙扎出一半,就被太史闌忽然冒出的「雷霆」驚破——
「景泰藍。」某個享受半路兒子洗臉的女人,濕淋淋閉著眼睛道,「你記住,要做個寬容、大度、體貼,會照顧女人的男人。像今天這樣給我洗臉,下次我走累了,你還要幫我洗腳。雖然女人未必需要你照顧,但這是男人的美德。這裡的男人多半沒有這美德,我希望你擁有。」
景泰藍頻點大頭,笑呵呵湊上去給她一個口水滴答的吻,以示決心。
「砰。」趙十三暈倒了,昏迷前呢喃,「洗腳……洗腳……」
太史闌奇怪地看著他——我教我兒子給我洗腳,你傷心得如喪考妣幹嘛?
容楚一伸手扶住趙十三,古怪地盯著太史闌,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忍耐什麼,好一會才道,「你是在教他還是在害他?」
「嗯?」
「給女人洗腳……」容楚臉色不好看,盯著她的腳——以後他如果想納她,是不是也得給她洗腳?
「怎麼了?」太史闌冷冷盯著他,「覺得丟人?下賤?有辱男人尊嚴?」
容楚不語。
太史闌自然知道他的不語就是默認,也自然知道封建男權社會,她的觀念才叫驚世駭俗,但那又如何?
「懂得體貼女人,不會傷一個男人的尊嚴。給母親洗腳,也絕不是下賤。」她淡淡道,「只會教會他更加心胸寬廣,善解人意,細膩而悲憫人情。」
她抱起景泰藍,把他胡亂擦得水淋淋的臉擦淨,抱他出去。
「一個懂得尊重女性,尊重一切生命的民族,才是最具智慧和生命力的民族。」
她的話聲遠遠拋下,屋內容楚沒動,微微擰起了眉。
雖然還沒能完全贊同,但他不得不承認。
她真的很特別。
很特別。
吃飽了當然不能就睡,景泰藍吵著要逛街,太史闌教育孩子向來秉持「一緊一鬆,恩威並施」的政策,很慷慨地帶他去了,出來時發現,昨夜聞風而來的鶯鶯燕燕,今早一個不見,四周氣氛外鬆內緊,也不知道被容楚用什麼方式驅散。
容楚這人,看似悠遊隨意,實則警衛森嚴,他所到之處,只怕無人能夠窺探。
容楚倒沒管她要上街的事,只是遞給她一頂斗笠,太史闌怕曬,也無可不可地戴了,容楚又變戲法地掏出一個面具給景泰藍,景泰藍當然立即歡喜地戴上了。
太史闌瞟容楚一眼——這是打算遮掩誰呢?還有,國公爺跟著她一步不放的,很閒?
果然,上街這一堆人也跟著,只是都換了裝,戴了斗笠,散進人群中,都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趙十三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生怕她荼毒景泰藍。剛出客棧就去抱景泰藍,「我來抱。」
「讓他自己走。」太史闌手臂一橫。
景泰藍只好自己走。走不多遠看見賣糖人的,嚷著要,趙十三立即掏錢。糖人買回來,太史闌手一伸,將糖人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