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尋歡歎息,眼神裡閃動的卻是佩服——這才是真正的狂人,超越極限,不懼摧毀。
「我可以收你做學生,教你武藝,可是以你的性子,必然不肯隨意學習,一旦拚命練武,難免傷及根本。」花尋歡大步走開,「不給你面子和傷你性命相比,我選前者。」
餘音裊裊,場中一半人死寂,另一半在死寂後爆出哄堂大笑。
「原來真是個繡花枕頭!」
「還是去老老實實學政論吧,不過,你認字嗎?」
「大爺府裡有金品玉參,固本培元的聖品,過來給大爺磕個頭,大爺就賞你,看能不能救救你這廢物,學個一招半式。」
「安少爺真是菩薩心腸,說來也是,咱二五營學生將來不上戰場,也要對敵東堂,這麼個人才,萬一三招兩式被打死了,倒也可惜。」
「是啊,到時你叫這些窮酸怎麼辦呢?還有誰幫他們搶教官呢?」
「哈哈!」
哄笑聲裡,鄭家那些主事人,也輕輕鬆了一口長氣。
無論如何,他們不願看見一個資質優秀的寒門領袖,出現在二五營。
李扶舟微笑如常,只看著太史闌,似乎想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
容楚微微闔著雙眼,唇角一抹笑意微冷,他當然看出來太史闌的體質已經給她自己毀了,不過他卻不以為然,天下之大,奇人多矣,不能學武,就一定沒有出路?
眼神掃過那些狂笑的品流子弟,他的笑容更冷了幾分。
營副將他的眼神看在眼底,著急地連連打眼色示意品流子弟不要落井下石,可惜那些人此刻心花怒放,哪裡看得見。
容楚微微坐直身體,看著依舊巋然不動的太史闌……這朵帶刺的玫瑰,終遇冰雪,是就此蔫敗,還是憤怒地展露出她的尖刺,逢人就蜇?
他想看她生氣……嗯,很想。
太史闌好像沒聽見哄笑聲,人間浮誇,世上紈褲,對於一個三歲就殺過人的人來說,從來就不值一顧。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助教隊伍裡最後一位,那有點眼熟,頭髮亂糟糟,面容枯槁的老頭子,道:「這還有一位助教。」
眾人一愣,這才發現吊在隊伍末尾,神情畏縮的那老頭。其實也不怪他們忽略,只是這老傢伙太沒有存在感了,如果太史闌不說,大家都忘記他也是助教。
此時目光齊刷刷投過去,充滿戲謔,隨即,又一陣大笑爆發。
「還忘了這位!」
「咱們的曹夫子!曹大家!」
「這位從有咱二五營以來,不是自稱非絕世奇人不收,至今還沒碰著奇人,營內唯一光蛋助教麼?」
「瞧這女人,急得連曹夫子也要了,這也要人家曹夫子看上你呀。」
人群哄笑不絕,連帶那位曹夫子都嘲諷上了,那曹夫子也毫無助教的威懾力,討好地四面賠笑,神情猥瑣。
一些品流子弟因此說得越發肆意,東拉西扯。
「我說,到底練什麼練那麼勤都傷了根本呀?」一個黃衫少年搖頭晃腦地道,「莫不是玉腿神功?難怪先前要楚先生勤練身體好配上她,原來是個**!」
這話一出,四面一靜。
二五營高層齊齊頭皮一炸。
院正心驚膽顫地偷偷一瞄容楚。
正在飲茶的容楚,手微微一頓,隨即,笑了。
隨即,他手一抬。
青光一閃,破空而出,四面空氣瞬間如紙裂浪扯,嘶嘶有聲,青光過處,人發豎起。
「啪。」
一聲脆響如瓜裂,攜萬千鮮紅迸射,湛藍天空如深海,瞬間生出萬丈紅珊瑚。
鮮血熱辣辣地澆在周圍品流子弟的華衫上,嘴裡、頭髮上、粘膩腥臭氣息緩緩洇開,那些一張一合嘲笑人的嘴,還沒來得及閉上,白牙上落血點點,森然。
震驚如冰雪,凍住了所有人。
見過殺人的,沒見過這樣動輒殺人的!
一言不遜,血濺三尺!
好半晌後,人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濺了一嘴鮮血的子弟們,伏地大嘔,吐得個天昏地暗,更有很多人,當場昏了過去。
熱熱的腥氣,蒸騰起來。
一庭慘白裡,容楚的語聲,悠然隨意地響起。
「既然提醒我需要勤練身體,正好拿這位的腦袋練個準頭。」
眾人佇立如石雕,容楚的眼睛只看著太史闌。
她依舊立得筆直,臉色雖然稍稍白了些,卻絲毫沒有驚慌之態,這讓他滿意地瞇了瞇眼睛,隨即又不滿意地皺了眉。
因為他發現,不知何時景泰藍已經鑽入人群到了她身邊,此刻眼前殺人一幕,太史闌竟然沒有遮他的眼睛。
他聽見兩人低低對話。
「我怕……」景泰藍小臉煞白,往太史闌懷裡鑽。
「怕得對。」太史闌道,「人對生命要有畏懼之心。不過,你看著。」
「不要……」景泰藍拚命搖頭。
太史闌沒有去扳景泰藍的臉,也沒有動,只道:「你看清楚,人是這麼死的。就這麼一下,什麼都沒了,不能再動,不能再講話,不能再見他的親人。之後,雖然會有很多人笑,但也會有很多人哭,他的親人,子女,朋友。這些人和事,要花費很多年才能得到,失去卻可以很快,一句話,一個命令,一抬手,一瞬間。」
「不殺人……不殺人……」景泰藍雙手揉眼睛。
「不。」太史闌道,「有些人不殺比殺好,有些人殺比不殺好。你記住,若殺一個人,笑的人比哭的人多,那就當殺。」
「不懂……」景泰藍困惑地轉頭看那屍體,「他……笑得人多?」
「這是個特例。」太史闌淡淡道,「某些人草菅人命,你不要學他。」
容楚聽到這裡,眨了眨眼,他覺得他該生氣的,某個女人實在不知好歹得很。
可不知怎的,看惜字如金的她,那樣絮絮對景泰藍臨場教學,用她的獨有理解,將那些夫子們說一萬遍景泰藍都不會聽進去的話,灌輸進他的小腦袋。他便覺得,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