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容楚的心思(3)

康王是先帝駕崩後,當前垂簾的皇太后最為信重之人,他的意思,自然沒人違背,火虎的死期就被推到秋後。

看守地牢的獄卒,雖然面有難色,還是給太史闌開了門,沒辦法,他想到那批被發去黑莊子的同行,就心裡打抖。

火虎一看見濕淋淋進來的太史闌,臉色就變了變,「還在下雨麼?」

他在地牢裡,感覺不到外間天時,然而這些日子,獄卒身上濃重的水汽,地牢裡越來越濕的用具,都讓他坐立不安。

他第一句話不是問自己的案子,還在關心天氣,太史闌微微有些感慨,點了點頭道:「我想問你,那天堤壩上說的話,是否可信。」

「我其實也是官家出身,先祖曾經是東堂工部侍郎,專管水利修建,土木工程,尤以精通水利聞名,家裡有他留下的一本《河疏》,是他一生治水經驗總匯,有一套專門的方法,可以瞭解各類堤壩狀況,提前查知水患……」火虎歎氣,「這一場雨,如果在半月之內停止,沂河壩當可無憂,可是快一個月了,雨還沒停,我可以斷言,沂河壩隨時都可能垮塌!」

「把你知道的情況寫下來。」太史闌遞給他紙筆,「我去向府尹請示。」

火虎卻慚愧地搖搖頭,「我不認字……」

太史闌一怔,火虎卻冷笑道,「我便能寫下來,你們這個府尹,還是不會理你。去年沂河壩已經加固過,我卻聽出底下出現無數裂縫,定樁木可能也已經腐朽,加固?加到哪裡去了?他是一地主官,加固堤壩是他主持,你說,這裡面都有什麼事?他會允許你『危言聳聽』?」

太史闌默然,火虎歎息,「有些東西我也不能確定,那天在堤壩上時辰太短,如果再給我機會好好查看,最起碼我可以看出,哪幾條堤壩最容易潰壞,哪些農田和百姓最容易遭害,可是現在,來不及了……」

太史闌凝視他半晌,轉身就走。腳步踩得雨水侉侉作響。

她出了地牢,直入前堂,擂響門口的鼓。

夜半鼓聲,驚得值戍的衙役兵丁都一窩蜂的跳起來,裡頭的府尹也匆匆著衣到前堂,結果看見站在堂前的是太史闌,臉色都變了。

「太史闌!」張秋冷著臉,厲喝,「深更半夜的你發什麼瘋!」

「上萬人命、千畝良田、一城民生、瘟疫災害。」太史闌道,「大概能讓我發瘋。」

「什麼意思?」

「沂河壩要垮了。」

堂上靜了一靜,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

負責水利的孫同知,和河伯所大使金正,當晚正好都當值,最先爆發出大笑的也是他們。

「胡扯什麼……」孫同知笑得抱住了肚子,「沂河壩建成不過十年,去年剛剛修固!你危言聳聽,也不能這樣!」

「太史闌,你再胡言亂語,府尹大人包容你,我可不饒你,你這什麼意思,是說我失責嗎?」金正笑完,臉皮一緊,冷冷瞪著太史闌。

「太史闌,你過分了!」吳推官道,「你是典史副手,水利是同知大人和河伯所的事,你越級插手了!」

「太史闌。」張府尹一直沒笑,眼神裡閃著幽沉的青光,「你夜半擂鼓,胡言亂語,驚擾同僚,越權越級插手水利工程之事,按例該給你處罰,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去!」

「上萬人命,一地良田。」太史闌望定他們,點點頭,「越不過你們的尊嚴、面子,政績,和私心。」

「放肆!」

「堤壩何等大事,我們去年剛剛加固,陳侍郎去年冬來視察,還誇我北嚴防水工程穩固踏實,他是水利大家,還抵不過你的見識?」孫同知厲聲道,「你再胡言亂語,擾亂人心,莫要怪我不客氣!」

「我治下的事,我自己承擔,無知蠻女,滾出去!」河伯所大使金正勃然大怒。

張府尹伸出手,擺了擺。

「不必爭吵,有辱官緘。」他淡淡道,「本府向來對下屬一視同仁,雖然你已經犯錯,逾越,但堤壩關乎民生,本府也給你一個機會,你拿出堤壩將垮的證明來。還有,是誰告訴你堤壩將垮的?」

「火虎說的。」太史闌道。

「哈哈……」又一陣狂笑,暴怒的嘴臉化為無盡的嘲諷,連張府尹都忍不住撲哧一笑。

「我的天,還以為什麼真知灼見,或者這位真遇見了什麼高人。」金正大笑,「居然去聽一個死囚的胡言亂語,這死囚還是殺人無數,害民無數的大盜,太史闌,你瘋了嗎!」

「私下交聯匪徒,竟然還將言語上遞公堂!」吳推官大怒,「太史闌,你當真以為你是二五營學生,我們就不能處罰你嗎?」

「真遺憾沒把景泰藍帶來。」太史闌側頭對蘇亞道,「這些嘴臉很有參考性。」

蘇亞嘴角一抿,低頭。

這世上最氣人的態度,不是咆哮對罵,不是淡定蔑視,而是完全當笑話在看戲……

一堆人的臉都青了,罵沒有用,吵也沒有用,那個女人就那麼站在那裡,用一種「你們很好玩」的眼光,籠罩住他們。

明明知道她只能聽自己的,明明知道失敗的是她,可不知怎的,每個人心裡都窩囊得像塞進一把茅草,像遇見一場慘敗。

有一種人,居於下風還能讓你感覺到其實是你在仰她鼻息。

「太史闌,你確實過分了。」半晌,張秋陰惻惻地道,「當將功折罪。這樣吧,既然你堅持堤壩要潰,堅持要管你不該管的事,那麼你就去堤壩下方的三田村,實地查看沂河壩的情形,隨時向本府回報。如果真的堤壩被淹,三田有人傷亡,你一樣要承擔責任,明白嗎?」

太史闌面無表情看著他,躬躬身便走。

身後,河泊所大使金正冷笑傳來,「你還是祈禱你的預言不會成真吧,因為三田地勢最低,堤壩無論潰在哪裡,三田必定遭災,你就和你愛護的百姓們,同生共死去吧,或者你也可以散佈你的『沂河將潰論』,看誰會信你的,哈哈……」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大步走了。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