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身形靈便,笑容滿面,蘇亞史小翠一開始看見的是他的側面,只驚詫於此人身手和所幹的事兒,忽然看見他又擠了出來,再次排隊,正對著她們揚起了臉。
然後史小翠「咦」了一聲,蘇亞皺了皺眉。兩人看看似乎在出神的太史闌,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
「有點像啊……」史小翠低聲道。
「一點點。」蘇亞卻像不太願意承認。
太史闌一動不動。
人群裡那個人,弱冠年紀,穿得花裡胡哨,金色的長衫配桃紅的紮腳褲,杏黃的汗巾拖在紫緞的靴子上,腰上束一條鑲銅的腰帶,那銅色看著有點似金,仔細看便發現不過他上了一層黃色顏料,反而顯得更加斑駁。
這個人週身都顯出一種矛盾的氣質——榮華與落魄,驕傲與猥瑣,掩飾與張揚,鋪展與挽救。
看著他,就像看見盛世末年,豪門傾滅,多少華麗滔滔如流水,金粉銀樓的遺老遺少們,高坐烏黑的門樓內,用一種執拗而絕望的姿態,將往昔挽留。
但最吸引人的並不是他這種奇異的氣質。
而是他的臉。
清秀,帶點貴族的蒼白,眉目卻算得上溫潤。只唇角總像在微微翹著,笑起來三分譏諷。
如果不是那點奇異的笑,史小翠看見他的第一眼,會失聲驚呼,「李先生!」
是的,李扶舟。
這人竟然有點像李扶舟。
其實容貌有差,李扶舟比他眉目精雅;兩人神韻更是區別極大,李扶舟也像他這樣永遠在笑,但笑得親切溫存,和這人的譏誚,鮮明如晝夜之分。
但粗粗一看,就是覺得像。
因為像,所以眾人分外覺得刺眼,看這麼一個有李扶舟幾分模樣的人,在人群裡做那樣的事……
太史闌皺眉,忽然道:「火虎。」
火虎揉揉鼻子,大步上前,單手一拎,就將那小子拎了出來。
「啊!非禮呀——」那人在火虎手中驚嚇掙扎,袖子裡饅頭滾出來,他偏臉用肩膀夾住。
火虎把他摜在了太史闌面前。
「幹什麼你們!」那人在地上掙扎,「有辱斯文!混賬!無恥!登徒子!」
沒人壓著他,他自己扭在扭去,把掉落的饅頭都收了起來。
太史闌忽然上前一步,靴子踏上了一塊饅頭。
那人的手指,靠在饅頭邊,停住,不動。抬眼看她。
他抬眼的角度,正看見那雙分外水汽氤氳的桃花眼,亮亮地迎上來,眸光裡也似有桃枝搖曳,滿面飛花。
只是那伏身塵埃抓饅頭的姿態,實在不搭調。
太史闌看著這個頂著相似李扶舟的臉,做著低伏動作的男子,心底忽然便湧上一股淡淡的煩躁和憤怒。
她抿著唇,靴跟用力,饅頭在她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音,十分奇異。
那一直嬉皮笑臉的男子臉色終於變了,忽然跳起來,以剛才沒有的快速,伸手便去敲太史闌腳踝。
太史闌動作卻比他快,一抬腳,饅頭踢開,已經破碎的饅頭砸在牆上,嗆啷一聲,掉下一枚金耳環。
四面的百姓被這裡的爭執驚動,都看過來,隨即一個婦女發出尖叫,「啊!我的耳環!」
那漂亮小偷眼睛一翻,一骨碌爬起來,轉身就跑。
一邊跑一邊將袖子裡藏了各種首飾和銀子的饅頭向外砸,百姓們看見耳環,知道剛才遇見小偷,顧不上再等發粥,紛紛追上,一時反而擋住了太史闌等人的腳步。
那小偷一邊跑一邊嘎嘎地笑著,似乎十分得意,不得不承認他腿腳很快,走的是弧形路線,居然還竄得飛快。
眼看他竄過街角,即將奔入黑巷,只要他進入那些四通八達的巷子,誰也追不上他。
他在轉過街角之前,頭也不回揮手向後招了招,哈哈一笑,一頭竄了出去。
「砰。」他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幾乎瞬間,鼻血便嘩啦啦流了出來。
一隻手伸過來,拎起了他,大步走過牆角。
男子暈頭轉向,努力抬頭想向上看是哪位英雄讓他功虧一簣,卻只看見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笑呵呵湊了上來。
「你流血了哦。」小嘴巴一張一合,語氣笑吟吟的。
「幫忙堵著……」他現在的位置頭朝下,鮮血滴得不住,看見那孩子正用柔軟的紙擦手,便伸手低聲討要。
「哦。」景泰藍擦擦手,把紙扔掉,伸手捏住了他鼻子。
「……」
可憐的小偷,劇痛的鼻子被抓,只得張開嘴呼吸,眼睜睜看那張紙在風中滾滾飄走。
「想打我麻麻。」景泰藍緊緊捏住他鼻子,轉啊轉,得意洋洋地道,「景泰藍玩死你。」
趙十三將倒霉的小偷拎了過來,太史闌看也不看,道:「上城。」
一行人回到城門前,太史闌手撐蹀垛,看見外城的西番軍隊似乎已經迎來了大部隊,黑色的人頭和飄揚的旌旗源源不斷進城,已經對內城做出了包圍之勢。
眾人觀察局勢,心情沉重,只有那個小偷,絮絮不休聒噪。
「兄台,你放了我好不。」那小偷拉住趙十三袖子,從靴子裡掏東西,「我這裡有五千年前的古董,西康時期文王王后用過的月經帶……」
「大陸歷史只有四千三百年。」趙十三一腳將他踢開,「還有,文王是哪個王?西康時代只有順王和惠王!」
太史闌招招手。趙十三解開繩索,拎著小偷到城牆邊。
「要放我了嗎要放我了嗎?啊多謝多謝,那麼那個月經帶你不要了吧……」
「扔下去。」太史闌說。
「不要啊——」慘叫聲驚天動地。
趙十三停也不停。
「我有靠山!」
「扔。」
「我有雄厚背景!」
「扔。」
「會有人替我報仇,你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扔!」
底下西番軍隊看見城牆上亂蹬的人,開始聚攏來指指點點,有人操弓射箭,咻一聲,羽箭射上城頭,釘在了小偷的褲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