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心中有你(2)

兵部尚書手拿軍報,在殿外屏息靜氣等候,景陽殿門窗緊閉,太監都肅立在外,面無表情,緊閉的門窗內,卻似有低低的笑聲傳來,有時是男聲,有時是女聲。

兵部尚書望望猶自素白的門帷,以為自己幻聽了。

過了足足大半個時辰,裡頭才傳來一聲「宣」。

兵部尚書眼觀鼻鼻觀心地進去,留心不被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滑跌,從他低垂的眼角,看見皇太后青金色繡團鳳的袍角,旁邊還有一雙靴子,黑色,靴邊一道杏黃螭紋。

兵部尚書頭垂得更低。

原來康王殿下在這裡。

皇太后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按照慣例,這便是心情不太好,這又有點出了慣例,往常康王在這裡時,太后都很開心的。

尚書將軍報呈上去的時候,瞥了一眼太后和康王。發現兩人都很嚴肅,太后眼下還有淡淡的虛腫,似乎哭過?康王英俊的臉上一片漠然,兩根手指無意識地捋著自己修剪得極漂亮的兩撇鬍須。

想起剛才聽見的兩人的笑聲,兵部尚書又以為自己幻聽了。

「西番忽然繞過天紀軍和上府大營,圍城北嚴?天紀軍以那蘭山南線恐有大規模戰事為由,不願出兵。西凌行省總督請旨,以上府兵截斷西番後援,營救北嚴。」

宗政惠讀到一半,眉毛已經豎起,冷冷將軍報一擲。

「天紀軍和上府兵大營做什麼去了?兩大兵營三十萬,竟然給西番越過他們,包圍了北嚴?」

兵部尚書伏身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宗政惠聲音越發冷厲。

「天紀軍這些年當真越發桀驁!」她目中閃著幽青的光,「駐兵二十萬,便是那蘭山有西番軍出沒,疑心會有大規模戰事,不能出動主營,但北嚴被圍何等大事,圍城的西番軍隊據說人數又不是太多,為什麼就不能撥一部分軍力去援救?近在咫尺,重城被圍,他們作為西北唯一可以在本境內自行調動的外軍,居然能眼睜睜看著?」

「太后息怒。」康王一直默默聽著,眼神閃爍,此刻笑著打圓場道,「紀家久駐西北,掌握一地軍權,位高權重,唯因如此,紀家才分外小心,這也是忠於朝廷,忠於太后的一番心意。」

宗政惠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康王是指紀家手握軍權,卻不肯擅自專權,行事謹慎,這說明沒有不臣之心,說起來,確實是件容易讓帝王安心的好事兒。

她臉色緩了緩,康王拈著小鬍鬚,悠悠地笑著,手不經意地擱在她身後的椅背上。

兵部尚書抬頭看了康王一眼——誰不知道你和紀家穿一條褲子?他家每年和你往來的信書夠裝一茅坑。

當然這話是不敢說的,康王是先帝的幼弟,也是先帝駕崩後,至今猶自在世的當朝唯一親王,別的不說,單就他能好好活到如今,那就是異數。先帝駕崩後,親王接連又死了幾個,偏他安然無恙,還很得太后信重,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他家門檻每半個月都要換一次,生生被上門的人踩塌了的。他的權勢,便是當朝三公都不敢得罪,哪裡輪到他一個小小尚書說話。

「紀家的態度,想必也影響了上府兵,紀家全力對付那蘭山西番軍,上府兵就得固守大營為紀家守住後背,這是上府兵的首要職責,也難怪不肯出兵。西凌董總督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上書兵部。不過北嚴為我西北向內陸門戶之一,不可不救。」宗政惠沉思著,「距離北嚴被圍,已經過去多久?」

「兩日。」兵部尚書道,「北嚴城內傳信及時,總督接到消息後立即以八百里快馬加急日夜趕路。一刻也沒有耽擱。」

「很好。」宗政惠欣慰地點點頭,「同樣以八百里加急賜兵符,由上府兵會同西凌行省總督府出兵。」想了想又道,「傳令天紀軍總帥紀無咎,如遇北嚴軍情緊急,必須分兵去救。不得固守本營觀望。」

「是。」

「如果容楚在這就好了。」宗政惠忽然幽幽地道,「他定然知道,西番進攻那蘭山到底是真攻還是有詐,如果確定有詐,那哀家就可以直接下令天紀軍出兵了……」

她身後,康王忽然冷冷哼了一聲。

聲音很低,兵部尚書並沒聽見,宗政惠卻微微揚了揚眉,略轉身,瞥了他一眼。

她的眸光,從眉毛底下飛出去,略帶嗔怪,卻掠出瀲灩的弧度,淡淡風情。

康王的表情還僵硬著,卻僵硬著笑了笑。

兵部尚書心急如焚,急著去安排,沒空去理會兩人的眉毛官司,正要請辭,宗政惠卻像忽然想到了什麼,道:「北嚴府尹是張秋吧?說起來北嚴最近真是多事,先是潰壩,再遇敵襲,也難為張秋,雖然治下不力,屢屢出事,但善後卻都做得好,等戰事一了,你們兵部再上個嘉獎折子來。」又對康王笑道,「你培養得好屬下。」

康王點頭,得意地捋鬚微笑。

兵部尚書身子卻一僵。

他另有信息渠道,卻和西陵行省總督的軍報有不同,他原本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怕西凌那邊不說實情是另有難處,自己貿然說出會帶來麻煩。但此刻太后竟然問到,再想不說是不行了。

「回稟太后。」他輕聲道,「張秋……據說已經以身殉城……」

「哦?」宗政惠驚訝地挑起眉,「如此大事,軍報上為何沒說?」

「想必……軍報發出時,張大人還未殉職……」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宗政惠點點頭,皺眉道,「那麼此時北嚴沒有主事者?這可糟了……」

「太后放心。」兵部尚書展顏笑道,「天祐南齊,逢凶化吉。危難之時,自有英雄人物應命而出,聽說當時典史副手力挽狂瀾,救萬千百姓入內城,抗下了最初的百姓紛亂和西番的猛攻,此刻正和西番對峙,有此人在,短期內當可無憂。」

「哦?」宗政惠也十分歡喜,「果真天祐我大齊!此乃何許人也?定要重重嘉獎!」

「此人還是位女子呢,當真巾幗不讓鬚眉!她叫太史闌。」兵部尚書一點也沒注意到宗政惠忽然變了的臉色,滔滔不絕,「城破突然,百姓紛亂,當時她在城中,當機立斷開內城城門,又當機立斷關城……」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