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繞,才繞到終點,火中取栗,與虎謀皮,層層算計,算盡人心。
無上智慧盡在其間。
最高境界的空手套白狼!
一萬人馬向北嚴,取道秘密,紀連城還不知道。
他一口血噴出,驚壞了身邊屬下,眾人一陣忙亂,將他扶入總帳,紀連城緩過氣來,將人都趕了出去,嚴禁任何人洩露今晚發生的事情,身邊只留下幾個親信。
他雙手據案,如餓狼一般眼冒綠光,死死盯著燭火,橘黃的燭光跳躍,將他的臉色映得慘青慘白,如鬼。
「少帥……」身邊親信將士想勸,卻又不敢勸。
今日紀連城受到的打擊,豈是心高氣傲一帆風順的少帥所能承受?更要命的是,給他這樣侮辱打擊的,是容楚。
一個你一心要壓過的人,老天終於給你機會和他博弈,到頭來依舊輸了個一敗塗地,一口血噴在塵埃,也洗不掉深刻在骨的羞恥。
帳外忽然有點異聲,紀連城霍然抬頭,「什麼人!」
帳門掀開,士兵將人拖了出來,紀連城眼睛血紅地望了那人半晌,才發覺那是北嚴城前來求援的士兵。
這人在天紀營裡已經有三天了,一直沒等到天紀出兵,想必心中焦灼,便在大帳附近時常轉悠,平時紀連城也不理他,今日他卻正撞到槍口上。
這士兵心中卻只有北嚴,好容易有機會面見大帥,什麼也顧不得,撲上來便哀求,「求求少帥,求求少帥,救救北嚴!北嚴危殆!卑下走的時候,太史姑娘再三囑咐卑下,務必將軍情和少帥剖析明白,少帥——」
紀連城忽然慢慢抬起頭。
此刻的他,滿懷惡意,聽見任何名字,都覺得是對他的侵犯。
「太史姑娘?」他慢慢地,森然地道,「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賤人?」
那士兵惶然抬頭看他,忍不住分辨,「太史姑娘是北嚴城的典史副手,二五營的……」
「一個二五營的寒門學生的命令,你也敢拿到我面前來說?」紀連城冷冷注視著惶急的士兵。
現在,任何能得到屬下忠誠和捍衛的人,都是他最痛恨的對象!
「聽說她竊奪軍權,殺害府尹張秋,以民殺官,罪無可恕。」紀連城冷冷一笑,「來人!」
一隊精英衛士很快出現在他面前。
「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想辦法進入北嚴。」紀連城擲出他的令牌和手諭,血紅的目光底,煞氣凜然,「給我找到這個太史闌,宣佈她的罪狀,以我西北地區軍事總管身份——處死她!」
「是!」
滿帶殺氣的話語擲在風中,滿是溫柔的依偎靠在頰側。
李扶舟那一抬頭,唇將擦過太史闌的臉。
太史闌忽然一側頭。
那即將落入唇邊的一掠,如蝶翅越過瓣尖,落在了空處。
隨即太史闌坐起身,平平靜靜挽了挽衣袖,將散落的斷箭歸攏,站起身,道:「你來得正好,這裡有一批箭勞煩送出去。」
李扶舟坐在地上,雙手按膝,看著太史闌,她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神情,令他眼底神情微微一黯。
他接過袋子,手指觸及她的指尖,太史闌沒有縮手,她的指尖冰涼,冰涼地擦過他的掌邊,很自然地收回到了她自己的袖子裡。
李扶舟有一瞬間,想要緊緊握住那只冰冷的指尖,用自己的溫度,狠狠地溫暖她。
他曾經懷疑過自己有沒有足夠的熱度,夠不夠去暖那個冷峻驕傲的女子,以至於在她開口詢問的時刻,他躊躇猶豫,錯過那一刻寶貴的心意。
然而此刻只是她冰涼的指尖,便令他覺得痛心而失落,忽然想要勇敢,想要忘卻,想要五年來第一次試一試,找回五年前那個會笑但是更會發怒的自己。
想要在她的眼神裡涅磐,重生時刻,或可見嶄新天地。
又或者不是想拯救自己,只是想成全她,他記得初見那一日她的背影,更記得她邀請他吃包子喝酒時,那一刻眼眸微彎,溫暖而欣喜的神情。
他想這個冷傲的女子,她的內心,在之前的很多年,一定很空曠很寂寞,雖有朋友相伴,但有些最深處的疼痛和冰冷,她一定會深深藏起,只因不願讓他人為她心傷。
所以她渴望溫暖,不由自主走近。
近雪,卻近了那一刻深埋的雪。
「太史闌。」她已經走過他身側,開始了又一輪的工作,他倚著門框看她,輕輕歎息,「你說過,沒有永恆的日頭,卻有從不遲到的黑夜,可是,黑夜總有過去的時候。」
太史闌停下手中的工作,垂著眼睫,在李扶舟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忽然側頭,看了看自己的肩頭。
李扶舟眼神不由自主看過去,隨即身子一僵。
太史闌臧藍色長袍的肩部,有一處顯得顏色微深,有淡淡水跡。
「如果你還在為黑夜歎息流淚。」她道,「就不會看見照進眼裡的第一縷日光。」
隨即她低頭,繼續努力工作,一陣風過,她身前的門慢慢掩起。
李扶舟立在門前,看那門緩緩合起,光影如扇面合攏,她在光影的盡頭。
萬千思緒浮沉,到此刻,連一聲歎息都似乎覺得太遲。
要如何告訴她,他歎息流淚,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夜的深沉,更為了相遇黎明那一刻霞光而感動欣喜。
要如何告訴她,他已經看見那第一縷日光,卻因為那一霎極致爛燦而不由自主閉上眼,再睜開時,日光已遠。
「啪嗒。」門合上。
李扶舟緩緩轉身。沉默良久,忽然躍起,直奔城頭而去。
那一日,所有鏖戰城頭的士兵,都看見那一個藍色的背影,在城頭長嘯作戰,疲憊而不休,看見他藍色衣袂掠過武器和鮮血的光幕,在無邊無垠的淺白天際飄揚,孤獨而,滄桑。
==這一夜,上府兵大營。
一隊士兵正在巡邏,長矛的矛尖向著淺紅的月色,斷斷續續的口令聲傳來,這裡的夜也並不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