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人群散盡,遠遠馬蹄聲遠去。
黑暗裡老將回首,目光裡星火閃耀,望定北嚴。
……孩子。
但望你成功。
第七天,北嚴定安城門的火光映亮半邊天色,忽然增兵的西番,開始讓已經精疲力盡的北嚴城漸漸難以承受。
七天了,北嚴人憑著這年久失修的孤城、憑這三千軍上萬百姓、憑那點可憐的糧食,和莫名其妙修好的武器,明明第一天第一戰就會被打垮,然而七天十幾戰之後,他們依舊站在自己的城牆上。
西番的兵也瘋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在最不可能的境地,遇見這樣一塊難啃的骨頭,眼看突襲下城的計劃已成泡影,奪北嚴後順勢南下的大計也因為這七天的耽擱變得渺茫,不用斥候查探也知道,後路必然已經被截,現在他們也是背水一戰,奪下北嚴,才能以此為據點,休整補充,再次突圍。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在鏖戰,在那些浴血的廝殺、拚命的搏擊、不斷的抵抗、刀入刀出的機械動作裡,所有南齊人心裡都模模糊糊閃過一個念頭。
為什麼沒有援兵!
為什麼近在咫尺的天紀上府兩大軍營不出兵!
為什麼連西凌行省都不出兵!
為什麼他們不僅不出兵,甚至沒有派兵截斷西番後路,以及包圍西番對其形成壓力,以至於西番軍隊,竟然還能繞過兩大營進一步增援,給北嚴雪上加霜!
每個人神情充滿絕望和悲憤,滿腹裡除了越來越少越來越粗劣的食物,還有對朝廷、對天紀上府兩大營的無限憤怒。
城頭上一直沒有表情的只有太史闌。
她不浪費時間和精力去悲憤,她向來只做好手頭這一件事——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身邊是景泰藍,戰事緊急,景泰藍被趙十三抱著,時刻呆在城頭安全處,就等萬一城破,帶了他就跑,以趙十三這一隊人的武功,萬軍之中保一個景泰藍,還是能做到的。
景泰藍緊緊牽著小映的手,他現在很少要趙十三抱著,似乎想在小映面前展示「男人樣兒」,哪怕小映根本看不見。
兩個孩子無法透過城牆看見底下的攻擊,卻也能通過那些猛烈的箭風,不斷的喊殺,感覺到危機的逼近,時不時有悍勇的西番士兵爬近城頭,再被一刀砍翻,有一次敵人的血已經濺到了景泰藍的小靴子,他臉色發白,卻一動不動。
不動,不是太史闌對他的要求,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姐姐。」他奶聲奶氣對小映道,「城破了,你要緊緊跟著我。」
「是的,弟弟。」小映握住景泰藍的手,半個身子擋在他面前,景泰藍再悄悄移過去,擋住了她。
倆小孩讓來讓去,表情聖潔,充滿犧牲精神。
趙十三嘴角抽搐——小祖宗您玩啥深情呀!擋啥擋呀?你前面鐵桶一樣圍幾十個護衛呢,箭就是會長眼睛也射不到你一根汗毛!
他白一眼太史闌——叫你培養情聖!溫柔、體貼、寬讓、保護女性——我呸!
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城牆一陣震動,煙塵四散,一些士兵站立不穩一跤坐倒,爬起來面面相覷。
太史闌臉色鐵青,注視著眼前的城牆磚,一道手指粗的裂縫從底下直延伸上來,張開的豁口像缺牙的蒼老的嘴,譏笑著徒勞的抵抗,隨即城牆在眾目睽睽之下,往下一塌。
那一聲塌響雖然短暫,但眾人的心瞬間涼到底——西番終於不知道從哪裡運來了大量的火藥,埋在城牆根下炸牆了!
戰況已經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境地,很明顯敵人還是有補充,只是不太充足,但炸藥的大量到來,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的內城城牆,絕對經不起這樣的攻擊。
「趙十三!」太史闌厲喝,「帶景泰藍走!」
趙十三二話不說,扛起景泰藍就跑,一邊對李扶舟道:「先生,拜託你照顧好太史闌,這是國公的請求!」
「無需他請求。」李扶舟輕飄飄地道,「我自會做到。」
「我不走!我不走!」景泰藍在趙十三肩頭拚命蹬腳,扭回身向太史闌伸出雙手,「麻麻!麻麻!」
「聽話!」太史闌聲音還是那麼冷靜清晰,「我馬上就來!」
「你騙我!你騙我!」
「我若騙你,罰我們永不相見!」
景泰藍「哽」地噎了一下,被那句可怕的話給驚住,也沒來得及想這兩句話的邏輯和意義有什麼錯誤,已經被趙十三趁機裹到懷裡。
他努力地向地上的小映伸出手,「跟著我!跟著我!」
好在容楚的護衛們現在知道這個小姑娘對於景泰藍的重要性,順手也拎起了小映,小映絕望地回頭看城頭,終於忍不住落淚,「我爹爹……我弟弟他們還在城裡……」
景泰藍望望她,對著趙十三張了張嘴,最終沒有提出要趙十三回城救小映親人。
小小孩子,忽然就懂得了生死之前的取捨。
趙十三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大腦袋,第一次感激太史闌對景泰藍的特殊教育。
摸完了他才想起來自己摸的是全天下最尊貴的腦袋,這一摸就是殺頭大罪,驚得臉色發白趕緊放手。
景泰藍卻把大腦袋扎到他懷裡,嗚嗚咽咽地道:「叔叔,多謝你……」
趙十三怔了一怔,忽然鼻子一酸喉頭一哽,勉強清清嗓子,將懷裡的孩子,摟得更緊了些。
護衛結成隊形,抱著兩個孩子,尋著城上人少處向下衝,小映嗅著空氣中的血腥氣,小臉微微發青,「弟弟……好多死人……為什麼沒人來救我們?我們是皇帝的子民,他不管我們嗎?」
「不!」景泰藍大聲尖叫,「他沒有!他在!」
小映被他難得的尖叫驚得一跳,愕然「望」著他,景泰藍卻瞬間從激動中平復過來,頹喪地低下小臉去。
「皇帝……」他嘟囔著,「皇帝有什麼用……」
風掠開趙十三的衣襟,一副衣角拂在景泰藍臉上,帶血的腥氣,景泰藍艱難地拂開那片布,自刀光劍影,滾滾煙塵裡轉頭,看見城牆上屹立不動的太史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