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素淡背景裡素淡的他,唇間一朵鮮花便亮出了風致和風華,淡紅的柔軟的花瓣一層層卷在他頰側,不過讓人發現那肌膚如此輝光深雅;淡綠色的光滑莖葉落在烏髮間,不過讓人驚覺那發亮如絲緞,讓人想伸手一掬,體驗是否也入手滑潤,流過月光。
原來人間容顏之美,萬物之美於其前,不過是一場白費心思的襯托。
連不為這人世萬物萬景所動的太史闌,一瞬間都怔了怔,眼神微微迷離。
這一刻叼花的容楚,美、清、灩、少見的調皮,和平日的微帶狡黠的氣質分離而又融合,不過化為兩個字:迷人。
太史闌偏頭,當真認認真真將容楚看了看。
好看,不看白不看。
微雨燕雙飛,她微微後仰,偏頭,平日的冷峻疏離此刻也似不見,也是少見的可愛姿態。
她專注的眼神讓容楚心生歡喜,一偏頭吐掉花,頭一低,啞啞地笑道:「本來只想抱抱你,可是你這個樣子,我不行了……」
他邪邪笑著湊下來。
太史闌猛然向後一仰,下意識抬膝,抬到一半發覺不妥,正要放下來,容楚已經低笑一聲,身子一側,一手攬住她膝窩,一手攬住她後仰的腰,笑道:「別!小心翻到底下去!」
兩人身子臨欄一頓。
上頭一簇花枝被容楚掠動,一瓣鮮紅的花瓣落了下來,正落在太史闌眉心,紅艷一點,盈盈。
容楚眼神,微深,微蕩漾。
忽然想把她這樣捧起,不管她要打要咬要踢要殺,先這麼扛著,扔到裡間的床榻上去!
然後……
「李先生,您這邊請。」忽然女聲清脆,打破容楚此刻的大膽狂想。
太史闌一向身軀靈活,那麼尷尬的姿勢居然還能立即回首。
前方,紫籐花架下,立著臉色微白的李扶舟,手中還拎著一個小小的瓷壺,正平靜地看著她和容楚,眼神深沉,不辨思緒。
而那個引路的侍女,紅著臉,張著嘴,滿眼寫滿「好香艷!」
那一對男女,倚欄而立,女子微微後仰,以一個極度彎折的姿態越過欄杆,半長的柔軟黑髮垂在風中,身軀柔韌得像一張精美的弓,男子微微前傾,摟住她的腰,俯下的臉姿態風流。
一朵花在她額心綻放,而他的眼神裡也像有繁花葳蕤。
美如畫中。
太史闌看見李扶舟,一偏頭,額上花瓣飄落,她微醒,才發覺此刻和容楚姿勢過於曖昧。
她正要抓著容楚肩頭先站直,驀然又一道人影闖了進來。
那人進來得風風火火,脖子上還騎著一個小人兒,兩人在園子裡竄來竄去,還在不住吵架。
「讓你先去外城找我麻麻的,你怎麼闖內城!先找我麻麻!」騎在肩膀上的小人兒怒踢身下的人。
「先找我的人要緊,你的麻麻我馬上陪你去找!」底下扛人那貨怒吼——這小子煩死了,整天要他先找麻麻,現在外城還沒恢復,人流來去,官府在主持百姓重回家園,又要整理西番兵造成的損失,人流來去,哪裡找得到一個女人!
「先找我的,我的比較重要!」
「先找我的,最起碼我知道她在哪!」
一邊吵著一邊兩人就奔來了,後面跟著一大群護衛,這些護衛不是容楚手下,是常大貴的兵,容楚的護衛全部派出去找景泰藍了,至於太史闌的安全,容楚認為有他自己在就夠了。
太史闌聽見那兩人聲音,驚得霍然回頭,兩個聲音都太熟悉,熟悉到她覺得根本不可能湊到一起!
「世濤!」
「景泰藍!」
容楚聽著那難得的驚喜口氣,陰惻惻地摸了摸下巴——她好像從來沒這麼驚喜地喚過他……
太史闌一回頭,那兩人遠遠地也見到了,都「哇」地一聲,高興地齊聲大喊。
「麻麻(姐姐)!」
稍稍靜默。
隨即邰世濤詭異地抬頭看景泰藍。
正看見那小子眼神詭異地望下來。
「你姐姐(你麻麻)?」
又一次異口同聲。
「怎麼可能。」邰世濤直著眼睛,喃喃道,「這才幾天,姐都有這麼大一個小子了!」
「……不可能……」景泰藍撇嘴,「麻麻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弟弟……我才不要叫你舅舅。」
「來,叫舅舅!」邰世濤被提醒,瞬間心花怒放。
「呸。」
一大一小鬥嘴幾句,忽然都發現了重點——容楚和太史闌超乎尋常的曖昧姿勢。
「晉國公!」邰世濤怒髮衝冠,「你在對我姐姐幹什麼!」
「公……公!」景泰藍蹬腿,尖叫,「……不許摸!」
邰世濤忽然一側頭,看見紫籐花架下的李扶舟,驚叫:「夫子!」
李扶舟一點頭,「世濤,好久不見。」
太史闌忽然覺得……亂,真亂!
太史闌好容易把氣憤憤亂哄哄的那兩人哄住,讓到室內,她原本無限驚喜——看見景泰藍心中大石落地,看見邰世濤更是意外之喜,然而此刻這般人湊在一起亂糟糟的景象,她都顧不得去問邰世濤近來如何,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也顧不上問景泰藍失蹤後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和邰世濤同行,只用欣喜地目光將兩人看了又看,摸摸景泰藍的臉,再拍拍邰世濤的肩。
邰世濤和景泰藍發現自己要找的是一個人,瞬間也不吵架了,也顧不上和太史闌訴盡別來衷腸了,都忙著把目光的利箭,往容楚身上狠狠地投。
太史闌淡定地推開容楚,謝絕他的攙扶,先對那邊紫籐花架下始終一言不發的李扶舟道:「先生你來了?一併進屋吧。」
李扶舟深深凝注她,點了點頭。
太史闌進屋之時,無意中回身,正見李扶舟彎身,撿起先前容楚叼住又吐掉的那朵花。
侍女在他身邊,輕輕道:「這花真美。」
「這是八月春。」李扶舟佇立廊前,將指間的花,拋入風中。
他似在風中出神,隨即悠悠道:「這花又叫相思花,又叫……斷腸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