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沒事了嘛,我福大命大呀。」邰世濤開朗地笑。
「還沒恭喜你。」太史闌心情也很好,「聽說邊樂成沒打算追究你闖營之罪,你又立了大功,回去後不僅無罪想必還能提升,你算一員副將。」
邰世濤似乎在微微出神,隨即便笑了,誠懇地道,「是的,姐姐,有你在,我便覺得我是副將。」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心意平適,太史闌是由衷高興,而邰世濤,為她的由衷高興而高興。
隨即他便轉了話題,坐到太史闌身邊,和她談身體,談戰爭,談和景泰藍的意外相遇以及景泰藍的「英勇」,景泰藍立即來了勁,兩眼放光,小臉激動得通紅,不住糾正他講述中不夠精彩之處,比如他絆了對方一腳如何計算精準而陰險,比如那西番兵抓住他腳腕時他如何驚掉了魂,又如何智勇雙全,用他的無上智慧和英勇,將那傢伙放倒了……
小子現在歷練多了,口齒伶俐滔滔不絕,太史闌聽著,心中卻起了淡淡的憐惜——就在前不久,這孩子看見死人還驚嚇恐懼,躲在她身後不肯面對,可如今,他已經能自己使計放倒幾個西番兵,戰爭和離亂果然能予人成長,可是這樣成長,其間付出的童真的代價,又要如何彌補?
這個不滿三歲的孩子,獨自拔刀向敵,被血濺了一臉,要吐又要哭的時刻,他是否內心也忽然感覺到一霎的寂寥和空涼?
那種世人圍擁無數,可在真正的危險中,只能靠自己的空涼。
這是她一直想要教會他的,是她自知道他的境遇和身份後,便狠心要鍛煉他的事,然而當他當真做到,她又不能避免心酸。
就如此刻,看他得意洋洋大吹特吹,可是真正面對那回憶,他聲音免不了驚恐猶在幾分虛浮,亮而黑的瞳仁裡,有興奮,可也有那一霎驚險的浮光掠影。
他不是不怕,他只是在努力克服,只是想要她,不擔心,並為他歡喜。
她忽然抱過景泰藍,在他臉頰上貼了貼。
景泰藍正手舞足蹈大肆吹噓「豐功偉績」,被這突然的一抱,搞得愣了一瞬,小身子有點僵硬,可是隨即他便反應過來,就勢轉身,將臉貼上太史闌的脖子,雙臂一張,反抱住了她。
太史闌抱著他輕輕搖晃,始終沒有說一個字,景泰藍安靜地伏在她懷中,小臉上的激動漸漸褪去,眼神裡深藏的驚恐也緩緩退潮,他終於徹底從有點癲狂的情緒中擺脫而出,真正安靜下來,在她的懷抱中,安撫裡,體貼的相擁裡。
邰世濤靜靜坐在對面,看著那對相擁的「母子」,太史闌微微仰著臉,摻雜微雨的風,掀開她一縷鬢髮,她臉上線條清晰,而眼神柔若春水。
這冷峻女子此刻的溫柔,像冰山上雪蓮花忽然開放,綻一束淡黃蕊心,柔絲曼長,召喚春風,令人驚艷至心動。
他一瞬間忽然明白容楚李扶舟何以會為她吸引。
當一個人,在某些特殊時刻,真正展現不易為他人發現的,和本身氣質大相逕庭的氣韻,那一刻散發出來的矛盾而甜蜜的美,足以讓世上的所有在那一刻,為她沉醉。
邰世濤忽覺心中微微一動,也微微一痛。
一動,是忽然明白,從那夜邰府初見,到後來屢次得她自生死之境將自己救出,明明沒有血緣,明明僅僅是恩情,為什麼自己從此便不肯忘,不能忘,為她不惜身死馬上頭向北嚴,也要在最危險時刻,奔赴她身邊。
一痛,是因為此刻美好終於得見,下次再見不知道要到何時,也不知其間,將要隔上多少風浪驚濤,或者此生,也無緣再見。
然,便得見這一霎,此生無憾。
浮光照影,照太史闌和景泰藍再次彼此相擁,休憩在各自的港灣。
浮光照影,少年在每一瞬間都在長大,他看她少有的柔情綻放,不曾嫉妒,只望她這般歡喜柔和,能久久長長。
隨即他的眼神更堅定了些。
那些要做的事,無所畏懼,是為她。
他忽然歡喜地搓搓手,抱過景泰藍,道:「別總壓著你娘,過不了兩天她就要動身啟程去昭陽城,讓她好好休息養傷,咱們外邊玩去。」
太史闌也有些累了,放開景泰藍,那小子很熟練騎上邰世濤的脖子,高高興興跟他出去了,兩人擠眉弄眼嘰嘰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什麼鬼祟事兒,太史闌瞧著,唇角微勾,心想景泰藍的身邊,其實一直缺少一個父親一樣的角色,如今有個活潑心性的舅舅也不錯。
她想像了一下,景泰藍騎在容楚或者李扶舟脖子上的景象,瞬間搖搖頭。
真是充滿了違和感啊……
那邊邰世濤和景泰藍出門去,兩人頭碰頭嘰嘰咕咕。
「我得給開個告示……」邰世濤說。
「你這辦法真的好嗎……可我不想麻麻被搶去……」景泰藍咬手指,大眼睛骨碌骨碌轉。
「你傻了,你麻麻總要嫁人的,與其跟著晉國公或者江湖人,每天風險不斷,還不如給她找個妥當合適的人家,你也希望她有個好歸宿是不是?」邰世濤端著下巴,想著曾經聽上府老帥邊樂成有次醉後說起過的「晉國公未婚妻」事件,更加堅定了決心,「哪,有個好後爹,你也少受點為難啊,你看晉國公,哪像個好鳥?」
景泰藍想了想,覺得容楚果然不是一隻好鳥,瞧他先前摸麻麻那樣子!和康王摸……一個德行!
他卻忘記了,他麻麻如果找個粑粑,那摸起來會更德行的……
邰世濤和景泰藍跑進書房,一迭連聲要紙要筆要人,把府裡的侍女使喚得團團亂轉,說有要緊事要辦,卻又緊閉著門,不許任何人打擾,在景泰藍的建議下,又把龍朝喚了來,大地痞龍朝在北嚴安定之後,因為他那一手好木雕工,被容楚看中,目前派在北嚴府工造司做個主辦,容楚似乎打算將來帶他進京。
龍朝鑽進書房後,兩大一小三個男人更加忙碌了,不多時龍朝捧著一大疊紙出來,翻了翻,道:「成,我這就叫人去全城貼去。」走了兩步忽然又道:「要是加上城主府的印章就更好啦,官方認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