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托著一盤藥湯,室內也氤氳著濃郁的藥氣,淡白的煙氣裡,盤膝坐在床上的李扶舟,眉宇間微微有些憔悴。
「想去就去吧,難得出來一趟。」李扶舟聲音依舊溫和,隨即閉上眼睛。
丫鬟不敢再說話,轉身要走,李扶舟忽然道:「什麼熱鬧?」
「聽說是給那位太史姑娘招護衛。」丫鬟一笑,「不過條件倒也奇怪,又要年輕又要英俊還要沒家小,不像招護衛倒像招夫君。更奇怪的是,去的人很多,奴婢聽說,松風山莊的少莊主,居然也派人打聽這事,難不成他也有興趣。」說完便笑,一臉的不可思議。
李扶舟忽然睜開眼睛。
淡淡煙氣裡,他的眸子看來竟和平日有些不同,只是香爐裡一縷淡紫色的煙飄過來,瞬間遮掩了他的眼神。
被他那樣的眸子一望,那丫鬟竟然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頓時茫然無措地立在當地。
一條纖細高挑的人影,無聲飄了過來,聲音平靜,「落梅,別打擾少爺清修,下去吧。」
那甜美丫鬟垂頭出去了,後來的女子無聲立在當地,半晌歎口氣,幽幽道:「主子,是我不好,明天就讓她回老宅去。」
李扶舟笑笑,道:「你也是為我好。」
高挑女子不答,深深凝注他的面龐,良久道:「是,我以為落梅活潑討喜,或可博您一笑。誰知道她這麼輕狂,還敢擅自評論其他世家。」
「我不是在笑嗎?」李扶舟莞爾。
女子搖搖頭,已經轉了話題,「主子,半年之後,就是家主大選以及北地五大世家大比,松風山莊這位少莊主,性好美色,不足為慮。但萬象宗、北冥海、聖門幾家,卻絕非簡單角色,聽說聖門欲待聯合其餘幾家,聯手打壓我李氏,您還是早做防備的好。」
李扶舟神情淡淡,唯有在女子兩次提到「聖門」的時候,他的眉梢有細微變化,良久才道:「家主都未必是我,我何必太早操心。」
「說到家主。」女子又歎口氣,「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弄這麼麻煩的傷回來?到時候家主接位,您要如何過關?太史闌當真那麼好,值得您為她如此?奴婢看著,她倒像是對容國公別有不同,這樣水性楊花的女子,您難道不怕她是利用您?」
「人若有為人可利用之處,未嘗不是一種福氣。」李扶舟淡淡道,「這是我的事。」
他依舊微笑,女子卻不敢再說,輕輕歎了口氣,猶豫好一陣才道:「聖門……聽說要在大比之中,替他家小姐結陰親……」
李扶舟目光忽然一冷,眼神如劍,看得那女子也微微一震。
隨即他便斂了氣息,雙手按膝,「聖門既然說出這種話,想必還有後續,說出來。」
女子無奈,只得道:「如果您不能接任家主,還要請您歸還風小姐遺物,在她靈前磕頭賠罪,並發誓終身不娶。」她頓了頓,又輕聲道,「聽聖門的口氣,似乎還想要晉國公也這麼來一遭……真是荒唐……」
「風家一直認為當年挽裳是為了救我和容楚而去,而我和容楚沒有保護好她,竟然讓她一個女子孤身上陣,以致身亡。而挽裳身繫風家振興重任,是風家百年不出的奇才,失去挽裳的後果,風家也不堪承受。」李扶舟靜靜道,「這怨恨積了多年,總得有個宣洩的口子,如今十年大比在即,他們終於要出手。」
「少爺。」女子凝視著他的眼神,「……你變了。」
李扶舟不語。
女子輕輕歎了口氣。
少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能夠這麼平靜地談論和風挽裳相關的事情?
曾幾何時,這個名字,是少爺永不能碰觸的死穴,曾以為十年百年,星霜暗換,舊夢前塵永不拂去,便縱那女子化灰化煙,她也依舊會是李扶舟一生的讖。
未曾想,竟然還有人能夠走近他,改變他,雖然這改變並不明顯,可是在少爺身邊多年的她,知道這有多難能。
這會是少爺的幸運,還是劫數?
她忽然覺得有點發冷,忍不住抱住了雙臂。
屋內的煙氣淡了些,她走到香爐邊,扔進去一塊安神香,最近少爺似乎都沒睡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
安神香氣息清郁,令人神志舒緩,她也覺得有點放鬆,隨即她聽見李扶舟的聲音,像夢中囈語一般,輕輕傳了過來。
「我不能讓別人再靠近你……」
女子愕然回首。
對面,李扶舟垂目調息,眉目靜好,彷彿根本就沒出聲過。
女子忽然將手緊緊地絞扭在一起,呼吸,一分分急促起來。
剛才……
他在說誰?
他在說誰?
「內城廣場有熱鬧?」和李扶舟那神秘清幽的莊園氣氛不同的是,容楚暫居的書房,現在忙得兵荒馬亂。
一堆從麗京趕過來的他的專用幕僚,忙著用他們的如椽之筆,舌燦蓮花之詞,寫著那些應對朝廷、兵部、都督府、西陵總督府、上府大營、天紀大營的各種書簡回復。
容楚膽大包天,一槍頭捅破了天,把西凌總督府、上府大營、天紀大營乃至兵部統統玩在掌心,現在時過境遷,塵埃落定,這些大佬們終於有機會對他「進行嚴厲的譴責」,彈劾他肆意妄為的折子雪片似的。容楚則不急不忙,高坐彈劾之中,左右逢源。
這一大堆師爺只能承擔潤色的作用,掌控所有事的主大腦還是容楚的,國公爺捧一隻冰碗,居於正中,一邊看折子,一邊頭也不抬吃水果,一邊吩咐。
「回復天紀總帥:常大貴將軍通敵一事,已經審結,常將軍殺敵數百,丹心鐵骨昭然天下無可懷疑,此次將功折罪,驅逐西番,功勳卓著,本國公正要提請兵部為其請功,紀帥馭下有方,屬下人人奮勇爭先,本國公也將一併上折為紀帥嘉獎——紀帥以為然否?是否需要本國公撤回為您請功的帖子?換一封奏章,彈劾您馭下無方,屬下先鋒擅自出營擾亂治安?」
幕僚手抖了抖……很為紀家老帥少帥的心臟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