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他的心思(3)

一隊護衛應聲而來,隔開那些士兵,將邰世濤圍在正中。

「既然邊帥口口聲聲說他是兵,不該由我全權處置,那我便以地方軍規,予以懲戒。」容楚指定邰世濤,口氣斬釘截鐵,「拖下去,八十軍棍,革除佰長之職,我不追究他刺殺之罪,但他的一應功勞也相應取消!另外,作為有罪士兵,他不應再在上府任職,按照軍規,應發還本地都督府處理。給我立即押解西凌都督府去!」

「國公!」士兵們大驚——八十軍棍,功勞取消,剝除軍職已經將邰世濤打入十八層地獄,還要發配都督府?都督府一般對有罪但罪不至死的士兵只有兩種處置,一是取消軍籍發還原籍,二是發配往臨近其餘軍營,附近其餘可以接收士兵的軍隊只有天紀軍,而天紀軍對有罪士兵向來苛刻,多半發往那裡的罪囚營。

向來一山不容二虎,天紀和上府關係就不算太好,天紀少帥紀連城,更是出名難纏,天紀軍的罪囚營,就是有罪士兵整編的一個營,待遇惡劣,地位低下,更是紀連城沒事出氣的對象,據說在裡面的人都恨不得早點上戰場,不是為了掙軍功早點贖罪,而是可以早點死了少受點罪。

邰世濤一定不肯發還原籍,那麼十有八九會被發配天紀軍,邰世濤去了那裡,那會比死還痛苦!

「國公——」士兵們哀聲大喊,砰砰以頭搶地求情,邰世濤此刻倒恢復了平靜,一直扭著頭,忽然熱淚滾滾而下。

熱淚滾滾,卻一言不發,牙齒咬住下唇,深深一個唇印。

容楚又看了他一眼。隨即他似有點不耐煩,衣袖一甩道:「如此重罪,我已饒他一命,你等還要糾纏不休,當真以為我容楚劍下,不敢斬你等人頭!」

士兵們不敢再說話,都低下頭,雙手死死摳著地面,咬牙忍住一腔悲憤,眼淚撲簌簌落在泥土裡。

護衛們將邰世濤拖了下去,就地執行軍棍刑罰。

棍子落肉的聲音傳來,聲音乾脆、厲烈、決斷,啪啪似打在每個人心上,士兵們聽得身子一抽一抽,似打在了自己身上。

每個人都在棍子聲的間歇裡屏住呼吸,等待一聲呻吟或者嚎叫,然而每次拎著心的等待,換來的都只是單調的棍子落肉聲。

沒有邰世濤的呻吟和求饒,什麼多餘的聲音都沒有。

這少年平時似乎有點聒噪,然而此刻倔強堅忍,令人震撼至沉默。

容楚早已轉身負手,一副漠然不理的姿態。士兵們恨恨望著他修長筆直的背影,都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將這人高傲冷漠的心,燒出一個致死的大洞。

八十軍棍打完,護衛們將血肉模糊的邰世濤拖來讓容楚驗傷,容楚沒有回頭,只揮了揮手。

護衛們將邰世濤拖了下去,剝掉了他的佰長軍衣,送上馬車,準備送他去都督府。

似乎已經昏迷的邰世濤,在被送上馬車的那一刻,忽然醒轉,掙扎著探頭,大喊,「容楚!你記著!我邰世濤今日之事,永生不忘!」

容楚的背影似乎微微一震,隨即冷笑道:「請便!」

馬車轆轆遠去。

少年最後一霎的呼喊,似乎在震盪在天際,震散白雲,落幾絲細雨。

所有人立在雨中,默默無言,忽覺心中疼痛,卻又不知為何疼痛。

那一百個士兵默默爬起,各自抹一把淚離開,走的時候,都恨恨盯容楚背影一眼。

容楚始終沒有回頭。

立於雨中。

他身後無數人,只能遙遙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國公此刻是否餘怒未消。

沒有人看見,在那無人看見的一隅,這悠遊自如的男子,隱忍和無奈,寫在眼眸深處。

很久很久之後,雨幕深,衣襟濕,一朵落花在他腳下零落,被他濡濕的袍角掩蓋。

趙十三聽見他的主子,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馬車轆轆向前行。

因為時辰緊迫,太史闌趁夜也在趕路,這夜半夜她忽然驚醒,恍惚中彷彿聽見邰世濤的呼喊,那孩子從一片血火中走來,對她道:「姐姐,我總是為你的。」隨即轉身,走入另一片血火。

她伸手欲待去拉,想要問個究竟,隨即醒來,黑沉沉的馬車裡,景泰藍在她懷裡酣睡,窗外起了微雨,嘈嘈切切,她忽然覺得心中淒切,再無睡意,靠著車壁,睜著眼睛到天明。

天快亮的時候,她捏了捏自己的袖囊,袖子裡有一張紙條,是容楚臨行時塞給她的,容楚說他還有點事要處理,稍後會趕到昭陽城,叫她自己小心,並囑咐她,在遇事懷疑不安時,再打開紙條。

懷疑,不安,會有什麼事情讓她懷疑不安?他預見到了什麼?

天亮了又暗,第二個天亮的時候,昭陽城到了。

太史闌掀開車簾時,首先看見的是高大的城門,比北嚴那個破破爛爛的內城城門闊大許多,進出人流不絕,還有很多來自外地的商販,從大開的城門看進去,城內道路平整,攤販眾多,百姓安居,著實不愧行省首府的興盛景象。

二五營跟隨她來的學生們,已經趕到了她的馬車之側,他們在此次戰役之中也有守城之功,一併來到昭陽城授勳,之後是在昭陽城就職,還是回二五營繼續學業,還要看朝廷的意思。

眾人看著城門,都想起了當初在通城和北嚴進城時的遭遇,通城熱情如火,卻殺機暗伏;北嚴冷漠如冰,更有陷阱重重。如今的昭陽城,會對他們展現怎樣的一張臉,會給他們再次帶來什麼?

眼看城門口似乎沒有什麼動靜,眾人苦笑一聲,準備自己通關進城,忽然前方馬蹄聲響,兩隊彪悍士兵從城內馳出,當先兩人持旗,左旗上寫「上府」,右旗上寫「督軍」。這兩隊人馬一出,四面商販百姓紛紛面帶尊敬畏懼之色退避。

兩隊人馬在一個武官帶領下,驅馳而來,直奔太史闌的車隊,還距離眾人五丈遠近處,那武官一抬手,兩隊士兵齊齊勒馬,分列兩邊,隨即齊聲道:「西凌首府昭陽城,駐軍上府大營副將,奉總督之命,前來迎接北嚴之役諸功臣,各位有請!」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