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靠在水亭邊的欄杆上,一襲青蓮色冰綃長衫,腰間沒有束帶,簡簡單單又飄飄灑灑,奇怪的是,這樣似乎沒什麼式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過一個背影,忽然便讓人恍惚,覺得清、覺得美、覺得細膩而珍貴,像看見西天神祇的青玉池裡,亭亭著的雪蓮花。
他似乎沒聽眾人說話,正側身,伸手去戲池下紅鯉,紅鯉色澤鮮艷,鱗片邊緣泛著細碎的金光,而他修指如玉,指甲晶亮若透明,一抹雪色襯著那艷麗的紅,眾人的目光禁不住都有些癡癡的。
此時他專門玩魚,似乎沒把同伴的話放在心上,直到那男子又問了一遍,才淡淡道,「南齊,能有什麼好女子?」
他的聲音極淡,極輕,是玉指在風中撥琴,一串音符悄然四散,只留餘韻裊裊,讓人記憶,讓人沉醉,卻又無法捕捉,只覺得好聽,卻留不住。
南齊眾人們都覺得耳朵舒服,又沉醉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狂妄!」一個青年官員,首先憤然擲袖,「化外之民!」
更多的人是在看著太史闌,很明顯人家這是衝她來了,這位近日已經成為西凌傳奇的女子,會怎樣應對?
太史闌什麼反應都沒有。
她四面看看,選了一個看起來最軒敞,最舒服,最通風,還方便逃席的位置,牽著太史闌,大步過去。
她當然知道這席面是有規矩的,不過她所能遵守的規矩,也不過是主位不去搶罷了——主位要給錢的。
她往那方向一走,幾個出言挑釁的男子都變了臉色,太史闌走到座前,看見座上還放著一件青蓮色的綢披風,很明顯昭告此位已經有主人了。
太史闌抓起那件披風,揉巴揉巴,一扔。
那群傻住的挑釁者眼睛睜大一圈。
那池邊戲魚的人終於回過頭來。
眾人眼瞳都縮了縮,隨即再睜了睜。
滿眼都是被麗色炫目的昏眩。
眼前的人肌膚如雪,微尖的下巴細緻玲瓏,唇色輕紅純正,臉上的顏色鮮明清麗得讓人難忘,讓人想起那些輕、薄、亮、滑潤之類的美好而易碎的詞兒,但如果視線往上一掃,觸及他的眸子,瞬間便覺得,彷彿看進了另一個人的魂靈裡。
那雙眼睛,大而沉黑,卻不是純粹的黑色,透著點碎金的光芒,依稀還有點別的顏色,卻辨不清,那些無法辨別卻又真實存在的色彩,都凝化在那雙沉沉的眸子裡,便顯得光芒綺麗,像把漫天日光星光月光都揉碎了掰開了,統統毫不吝惜地裝飾了他,人們在那樣的眸子面前失神,看見深邃,看見黑暗,看見永不見底的驕傲、冷漠,和神秘。
這個少年,看臉的下半截,人們會以為他是哪個著名小倌館的頭牌,只有驚人的美貌;再看臉的上半截,立即會覺得前頭的感覺都是荒唐,眼前的明明是最清貴,最驕傲的王子,下巴微抬,每個姿態都是尊榮。
水亭稍稍安靜了一刻,為這樣的容光。
不過這安靜很快被不懂風情太史闌打斷——她只是瞟了那人一眼,然後把景泰藍往那位置上一墩,小子立即抓起桌上的水果就啃。
旁若無人的母子,也讓四周靜了靜,隨即那群人憤怒的聲音便響起。
「哪裡來的野女人!敢搶佔世子的座位!」
「董大人,你們南齊怎麼會有這樣無禮傖俗的人?天啊,真是不可想像!」
「她是女人嗎?」有人退後一步,怪模怪樣托著下巴端詳太史闌,嘖嘖稱奇,「看著面貌是女人,行徑卻比男子還粗魯,南齊真是世風日下,連這樣的人也能進入董大人的宴會!」
太史闌原先是短髮,來南齊後長長了,但一直沒有空打理,就束了起來,她一向不喜歡複雜的打扮,所以只用黑色綢帶簡單束幾圈,倒分不出綢帶和頭髮哪樣更黑。她一般也是男裝居多,偶爾女裝也是女騎裝,一切從簡單方便出發。
至於她的面容,近期倒顯得比原先輪廓要柔和些,中性氣質裡女性的感覺更鮮明瞭些,太史闌自己不太滿意,覺得想必是和容楚那個娘娘腔混得太多的緣故。
這樣的面容氣質,襯上她高挑的個子,和歷經血火的沉著冷靜氣質,更添幾分獨特魅力,雖然人們對她的欣賞感受見仁見智,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子,因其特別而擁有吸引人的力量,因此都有些憤憤不平,覺得那批人是睜眼說瞎話了。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不懂欣賞她的人都是豬,她不和豬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僵,挑釁的人得不到回應,那感受更加尷尬,一個個臉色開始發青,董曠見勢不好,急忙招呼眾人入座,因為氣氛不對,眾人也記不得廝打座位了,都趕緊按照自己的級別身份入座,生怕坐慢了,這邊架就打起來了。
眾人都入座了,只有那個最後轉身,座位被太史闌佔了的青蓮色長袍男子,凝立不動,一雙華光異彩的眸子,盯住了太史闌。
「司空世子,請這邊坐。」董曠親熱地招呼他。
這少年卻佇立不動,只冷冷盯著太史闌,冷冷道:「你,起來。」
太史闌忽然一抬頭。
她聽出了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