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才當個不大的官,就敢揭地方官府腐敗,將和她平級的北嚴府上下人等,統統揭了個底兒掉!
光把北嚴府掀了個底兒掉也罷了,她難道不懂,但凡這種巨大虧空,集體貪污,中飽的絕不僅僅是地方官員的私囊,保不準還有行省的份,再保不準,還有更高的上頭!
這一掀,難保不會是驚動天下死傷無數的巨案!
師爺抖著腿,白著臉,準備回家就遞辭呈,打包行李回老家種地去。
跟著這樣的女東主,只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太史闌將他的驚恐看在眼裡,卻一言不發,回頭將折子仔細看了一遍,吹乾墨跡,然後小心收起。
她沒那麼魯莽,貿然就將這事捅上去,當初張秋的態度,一開始就透著敵意,之後行為有恃無恐,明顯身後有靠山,沂河壩潰壩後,就算北嚴府救災及時,那麼大的事,毀了良田千畝,怎麼會毫無處罰還有嘉賞?這要背後沒有足夠有份量的貴人相護,她死都不信。
何況這折子貿然遞上,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不僅扳不倒她想要扳倒的人,弄不好還要牽連容楚,畢竟是容楚當年主持建造這壩,去年也是他上書為修壩求來工程款。
涉及到容楚,太史闌不能不慎重。
她將折子先鎖了起來,想等容楚回來再做決定,時機不成熟,做什麼也是白用功。
她從內室出來時,發現外間有個睡美人。
司空昱竟然還沒走,在她的外間短榻上睡著了。
這人一閉上他那光艷沉沉的眼睛,看起來就分外柔弱無害,榻太短,他身子微微蜷縮著,看起來有點憋屈,臉上神情卻有他平時沒有的平和,呼吸輕細,神容靜謐。
看他的睡容,讓人想起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
太史闌面無表情,用看一隻貓或者一隻鼠的眼光看他一眼,自己回到桌案前。
她提筆,濡墨,寫字。
短榻上,司空昱睜開了眼睛。
有武功的人,不會在他人榻上沉睡,剛才他也醒著。
他知道自己安靜下來時的殺傷力,在東堂,常有少女為他閉目那一霎不同風情驚艷,失控失態。
可如今,他明明感覺到太史闌停下,看他,然後走開,毫不猶豫。
他甚至感覺到太史闌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冷淡的,無情的,漠然的,像看一隻貓或一隻鼠,還不是她養的。
這種感覺讓他微微惱怒,再也無法安睡,霍然坐起身,一眼看見太史闌專心寫字。
她立在桌前,低頭寫字,背依舊是筆直的,黃昏淡淡的光影下,她側過來的半邊臉,輪廓清晰。
她的側面看不出一貫的冷淡神情,因此便能清楚地感覺到屬於她五官的秀致和大氣,很難想像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能融合於一個人的臉上,但此刻看起來卻只覺得特殊的美。
司空昱皺皺眉,對這個一閃而過的「美」字有點排斥,卻不由自主輕輕起身。
太史闌在專心寫字,忽然感覺到身後淡淡氣息。
不同於容楚的芝蘭青桂香氣,也不同於李扶舟暖陽青荇一般的乾淨,這人的氣息濃郁而又清涼,讓人想起玉堂之中的翠尾竹,有竹的清雅枝節,卻又染了人間富貴香。
她不理,繼續寫自己的。
身後那人卻不肯安靜,司空昱愕然的聲音傳來,「天哪!這麼難看的字!南齊的女人,都不練字嗎?我們東堂,僕婦的字都不會這麼醜!」
太史闌殺氣騰騰揮出一撇。
「這字哪裡像女人寫的,寫這麼大做什麼。」司空昱肯定又在皺眉,「還有,你寫的什麼東西……」
「雷元,拿出去,迅速裱好做個匾額來。」太史闌將字交給雷元。
雷元捧著紙出去了,很快做好匾額送來,匾額做了兩個,很大,靠在兩邊外牆上。
「去掛到西局的牆上。」太史闌對司空昱一指。
「你憑什麼指使我?」司空昱下巴慢慢抬起。
「佔人家地方,喝人家茶水,坐人家椅子,睡人家短榻,卻不付出任何勞動和感謝。」太史闌淡淡道,「我們南齊,從來沒這種沒品的男人。」
司空昱抬起的下巴頓住,隨即慢慢放平,他用一種危險的目光盯視著太史闌,那樣光影綺麗的眼睛,威懾地看人時,很有殺傷力。
太史闌泰然自若。
閻王這樣盯著她告訴她還有一刻鐘要死她也不會有表情的。
她會把人間刺在他身上試試。
片刻沉默,然後司空昱一言不發地扛著兩道巨大的匾額出去了。
司空世子大抵心中有氣,扛著兩塊匾額出門,左看看右看看,也覺得西局的金光燦爛大招牌很不順眼,忽然冷笑一聲,一躍上了西局門口旁邊一棵老樹。
隨即他一手抓起一塊匾,對著西局兩邊門樓,遙遙一擲。
「呼」一聲,匾額從圍觀百姓頭頂飛過,無聲無息切入西局大門門樓兩邊,卡卡微響,陷入磚石之內三尺。
「昭陽府恭賀西局建成之喜。」他朗聲道,「特贈匾額一副。」
百姓嘩然驚歎——好驚人的臂力!看不出這麼一個美貌男子,竟然有這樣超絕的武功!
都紛紛抬頭看匾額上的字。
上聯:為百姓謀福利、爭權益、保平安、送溫暖。
「不錯啊。」有人道,「真有這樣的衙門麼?西局?沒聽過啊。」
西局的探子們瞇眼瞧著,眼神充滿懷疑——太史闌也會歌功頌德?
再一瞧下聯:享一切偵緝權、審訊權、優先權、處決權。
眾人絕倒。
「什麼衙門,偵緝權還在昭陽府之上?」
「有他們,還要昭陽府做什麼?」
「還享有優先權處決權?那不是無法無天了麼?」
有些稍有見識的書生在人群中搖頭晃腦,「以上諸般權力,當屬昭陽府所有,如今冒出個西局來凌駕於其上,這可不是好兆頭,令出於一門方可約束,這豈不是要亂套了麼?」
「這什麼西局,聽起來倒像前朝的那個秘密衙門『血獄』。」有人在交頭接耳,「好像也是凌駕於各級部門之上,為皇家豢養,專門偵查朝廷乃至各地的官員以及百姓私密事,聽說後來權力膨脹,獄衛為求功勞金錢,隨意羅織罪名,栽贓陷害,搞得那是腥風血雨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