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終於抽身,一路馬蹄踏花,直奔昭陽。
昭陽此時,太史闌剛剛接到一封消息。
信是飛鴿傳書,赫然是去麗京那批護衛的來信,信中說火虎已經找到了人,卻被對方發現,一路追殺,好容易逃竄到了離昭陽城五十里的梅山,已經被康王護衛追上,再也無法前進一步,請求太史闌迅速支援云云。
太史闌將信反覆看了幾遍,確實是自己定的信箋格式,還是自己要求的橫寫,她知道火虎不愛寫字,這信自然由其餘護衛代寫,以前也是這樣。
當即她便和三公商量了一下,三公聽說人證找到,大喜過望,當即命負責保衛昭陽的上府兵三百,跟隨太史闌去接應火虎龍朝。
三公在派人之前,還特地打聽了康王和西局的動向,得知康王前幾天說氣悶,已經離開了總督府,去了他在城郊的別院,董曠等人身份遠遠在他之下,朝廷沒有明令下旨處罰康王之前,誰也拿他沒辦法,也只得讓他離開,只是上府兵還是以保護王駕為名,寸步不離的跟著。
至於西局,喬雨潤也很安分,說是最近一直關在房間裡,很少出門。
得知了這兩人動向,三公才放心讓太史闌出門,一行人怕浩浩蕩蕩引人注目,當即由太史闌帶著自己護衛先潛行而出,上府兵分批再出城保護。
一路出城,按照信中指示的方向向前走,梅山離昭陽城五十里外,以冬季開滿梅花聞名,前往梅山有兩條路,一條是大路,但是路遠,一條是小路,路近,但是要費些周折。
雖然趕時間,太史闌還是毫不猶豫選了大路,她不想讓大家落入誰的陷阱。
很快便到了梅山附近,按照龍朝指示的方向尋找,遠遠的似乎真的聽見武器交擊奔走逃竄之聲,蘇亞等人著急地要上前接應,太史闌忽然道:「且慢!」
衝在最前頭的蘇亞習慣了她的命令,下意識勒馬,她身後雷元於定險些撞到她身上。
「怎麼了?」蘇亞神色焦急。
太史闌卻微微閉著眼睛,她剛才一霎,天機啟動,心中若有警報,急忙命令蘇亞停馬。只是感應而已。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向地下。
「有埋伏。」她道。
蘇亞等人仔細看了半天,倒抽一口涼氣。
地上,竟然隱隱牽著細鋼絲,顏色青綠,和草叢一個色澤,就是趴上去也未必能瞧得出。
「好狠!」眾人又驚又怒,剛才如果不是太史闌緊急下令,此刻眾人救人心切,快馬奔馳,然後急速行進中的馬腿被割斷,眾人輕則被摔出去,重則受傷或被踩死!
「這還沒完。」太史闌神色冷漠,半閉著眼睛,隨即又對前方一指,道:「砸塊石頭過去!」
蘇亞蹲下身,撿起一塊不小的石頭砸了過去,轟然一聲,前方地面忽然下陷!
「天……」
眾人一看那陷阱的位置,就在絆腿鋼絲前方丈許處,可以想見,眾人馬腿被切,身子摔出,正好摔到陷阱裡。
對方設陷阱的手段不算離奇,難為的是那種計算準確,這樣的風格,不是尋常護衛能做到的,眾人心中瞬間都流過「軍中」兩字,只覺得心底涼浸浸的。
有人探頭對陷阱一看,陷阱很大,掩在平原長草中,陷阱底下,密佈刀尖和狼牙棒,甚至還有黑黑的火藥。
對方連他們的結局都給算好了。
下去被刀尖扎個血肉成泥,然後火藥燒起,屍骨化灰,然后土一埋,馬蹄一陣狂踩,便是大羅金仙來,也再無法在這世上找到他們的痕跡。
太史闌對蘇亞耳語了一句,蘇亞掏出一個火折子,投入坑中,果然轟然一聲大響,坑中騰起一陣黑色的煙雲,遮得對面不見人影。
「惡毒!」眾人紛紛大罵。
所有人又驚又怒的此刻,只有太史闌神色不動。
「出來吧。」她道。
「啪,啪,啪。」有人鼓掌。
「都說太史闌勇悍聰慧,若有神助,以前我還不信,以為是誇大之詞,現在看來,還真有幾分道理。」鼓掌的人,笑容滿面走出來,對她連連點頭,「佩服,佩服。」
「你是誰。」太史闌注視著對面的年輕人,三十不到模樣,臉色微黃,眉目倒還清秀,唇角有一顆痣,襯得人喜氣洋洋,卻有一雙冰冷殘酷的眼神。
這個人,讓她一看就不舒服。
「天紀少帥座下幕僚辛書如。」男子彬彬有禮對她點頭,「見過太史大人。」
「紀連城的狗。」太史闌道,「你好。」
辛書如從容微笑的臉,終於僵了僵。
在太史闌這個毒舌冷面奇葩面前,再有風度再想維持教養的人,都很難堅持住。
沒辦法,太史闌就是討厭裝逼的人,看見裝逼的,她第一想的就是將他們那張以為可以永遠微笑的臉皮子給撕下來。
她基本上都能成功——因為真正的寬容好涵養,從來都不是那些想永遠保持微笑的人。
「太史闌。」辛書如終於冷下了臉,森然道,「不要和我賣嘴皮子,你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
他揮揮手,身後草線之外,出現無數衣甲齊全的士兵,將他們密密包圍。
「上府兵不會來了。」辛書如道,「我家少帥進駐昭陽城,目前駐紮城內的上府兵需要換防,我家少帥已經發文邊總帥,請他召回這一批上府兵。你別等了。」
「然後你要怎樣?」太史闌問。
「我沒有選擇給你。」辛書如冷冷道,「你和你所有人,跟我走,就這樣。」
「那信怎麼回事?」太史闌問,「你偽造的?」
「自然有人有辦法截獲你的聯繫方式。」辛書如笑得神秘。
「你以為你包圍了我,就能將我一網打盡?」太史闌淡淡看著他,「昭陽府不會只有上府兵存在。」
「你昭陽府的兵丁自然也有。」辛書如不以為然,「可是他們還在昭陽,趕得及救你?」
「趕得及。」太史闌手一抬,指尖已經扣住了一枚煙花,「你以為我只能依靠上府兵?我是昭陽同知,我有權調動所有昭陽府兵丁,我在出門前已經令所有兵丁在城門前集合,只要我煙花為號,就立即出城接應。」
「那又如何?等他們趕到,你們已經是死屍。」
「你也會是死屍。」太史闌漠然道,「辛書如,看看你身後。」
「我才不會上當。」辛書如身子轉到一半,忽然停住,隨即大笑,「你是要騙我轉頭,然後對我動手?你這已經用爛了的把戲可騙不了我……」
太史闌譏誚地看著他,「射!」
「唰!」
一道勁風直襲辛書如腦後,他驚得魂飛魄散,拚命向前一撲。
「啪。」一支箭擦著他的面頰,釘入他臉側泥土,箭側紅纓貼著他睫毛,抖得他臉發癢心也發抖。
他霍然跳起,此刻回頭,看見草叢中不知何時趴著一個人,正用一雙明亮而冷的眸子,盯著他。
她手腕上的手弩,箭尖也對準了他,距離這麼近,他無論怎麼逃,都逃不開那射程。
蘇亞慢慢地從草叢中爬起來,手弩始終籠罩著他的身形。
辛書如震驚地望著她,不明白這人是什麼時候潛伏到他身後的,明明他一出現,就一直注意著所有人。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太史闌淡淡道。
辛書如望望身邊那個陷阱,恍然大悟。
是先前那陣煙氣!
太史闌發現有埋伏,就猜到了必然有人就在附近,而且必然要從陷阱的側邊過來,而她命蘇亞扔出火折子,根本不是為了測驗陷阱裡的火藥有多少份量,而是為了製造煙雲。
藉著那陣煙雲的掩護,蹲著身子扔火折子的蘇亞,趁機潛入了長草中,在他專心和太史闌說話的時候,潛到了他背後。
太史闌派出蘇亞是有原因的,當初智擒火虎時,她便看出蘇亞有一身奇妙的貼地輕身功夫,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辛書如看著平靜如常的太史闌,不禁也暗暗佩服這女子的厲害,傳聞裡太史闌大將之風,鎮定非凡,如今看來,何止有定力?還有超卓的應變,冷靜的思路。正是天下名將,必備的三大要緊能力。
「你便威脅我的生死又如何?」他苦笑一聲,「無論如何,便是我今日身死此地,其餘人等,還是會留下你們,少帥的命令,是不會因為我的生死而改變的。」
「我知道。」太史闌握著馬韁,看天,「所以別以為我會和你獅子大開口。我只要求,放他們走。」
「大人!」護衛們齊齊喊,太史闌手一擺,示意他們噤聲。
「我相信你沒有權力放走我,但是既然你能代表紀連城出面來抓我,想必地位不低,最起碼放走我的護衛,還是能做到的。」太史闌注視著辛書如的眼睛,「我留下,紀連城就不會為難你。」
辛書如猶豫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認,太史闌還善於審時度勢,以及洞察人心。她說的每句話都對,每句話都敲到他心坎上。
「你留下,他們走。」他半晌道,「但是他們得發下毒誓,不得回城,不得報信,而你也不得再使任何花招。」
「我從不主動以陰謀對人,除非對方先卑鄙地以陰謀對我。」
辛書如只好裝沒聽見這句帶刺的話。
「我們不走。」雷元憤然道,「你讓我們逃,我們都不逃。」
「我們一起闖。」於定也道,「大人,今日要你以身相救,傳出去我還有臉混江湖嗎?」
「有命才可以混江湖。」太史闌答。看向辛書如,「我發誓,隨你走,違者,永遠不得見一切我所在乎的友朋親人。」
「兒郎們聽令。」辛書如退後一步,肅然道,「放開包圍,允許除太史闌之外其餘人離開,如果太史闌妄動一步,立即全部射殺!」
「是!」
包圍圈撤開,蘇亞等人卻憤然不肯挪動腳步,太史闌也不勸說,忽然策馬向前一衝,直奔辛書如身邊,「上馬!」
辛書如身子一閃,縱上她的馬,坐在她身後,隨即一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太史闌頭也不回,脊背筆直,「往哪走?」
「雲台山,康王別院。」辛書如微笑,「我們的女英雄,康王想好好招待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