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容楚抬起頭來,唇角剛剛泛起一抹笑意,打算應對太史闌的吐槽,忽然眼神一凝。
旁邊坐著鬱悶的司空昱此時也回頭,瞬間一呆。
門開了,大團大團的熱氣先衝了出來,如雲似霧,霧氣裡忽然衝出黑髮的女子,因為裙子嫌長,她微微彎著身,提著有點寬大的裙角,裙子是淺紫色,盤繞著銀邊,質料高貴,式樣特別,上身緊而下身散開,在朦朧的水汽裡似一朵紫羅蘭般綻放著,上衣穿得匆忙,有點歪斜,領口款款地敞著,露一抹肌膚瑩潤的肩,鎖骨凸起的弧度恰到好處,讓人想到精美精緻等一切美好的詞兒,一縷被沾濕的黑髮垂下來,正落在鎖骨的窩裡,讓人瞧著心癢癢的,不知道貼靠上去會是什麼樣的銷魂滋味,而鎖骨之下,一線胸口肌膚,半隱半露,竟有一顆小小紅痣,在淺紫綢緞的包裹中盈盈地亮著,渾圓可愛如相思豆。
因為腰帶沒有束攏,下身的裙子微微蓬著,散著銀邊的拖尾,露著太史闌同樣精緻渾圓的腳踝,木屐在裙子下若隱若現,行步時啪嗒啪嗒響動,卻因此更增風情,讓人想起木板迴廊,蕭蕭秋雨,佳人提燈而來,一步如一曲。
而她微微彎身收拾濕潤裙角的姿態,是完全女性的,婉轉的,優美的,總是束起的黑髮濕濕地垂在頰側,也中和了平日的凌厲和冷峻,她亭亭俏俏,彎身拾裙,春光陌上,小兒女訪花風情。
四面忽然就沒了聲音,連呼吸都沒了。
兩個身份尊貴,閱遍花叢,眼高於頂的男子,在這一刻,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這一生至今也算識遍人間之美,然而到此刻才知驚艷。
這樣的驚艷,來自於對平日印象的完全推翻,假如原本就有一個楚楚纖秀的美人,濕身衝出,做這般的姿態,那固然美,卻萬萬沒有此刻的衝擊,然而此刻,他們只覺得眼前變化翻覆,顛倒印象,萬萬想不到女裝的太史闌,如此清麗嬌艷,屬於女性的柔美特質竟然並不缺一分,還多幾分明快瀟灑氣質,將那美更提亮幾分。
水汽氤氳裡裙擺散開有點倉皇的她,和先前把裙子束起大步快走的太史闌,簡直判若兩人,明明剛才還是這件衣服,可是換了情境和神情,女漢子就成了仙女。
司空昱深沉美麗的大眼睛裡,現在完全倒映著太史闌的影子,眼神裡充滿深深的遺憾和懊悔——怎麼沒讓嬤嬤們瞧見此刻的太史闌,那什麼反對都沒了,走遍東堂,美人無數,可哪裡去找這麼特別的美人?
他有信心,太史闌不需要天天這麼美,只要偶然這麼美一次,就足夠給人留下永久印象,足夠配得上他了。
就因為太少見,所以才霹靂一般擊中人心。
容楚原本靠牆站住,此刻挺直身體,瞟一眼司空昱,不動聲色移了移,擋住了他的視線,司空昱猶自癡癡不覺,下意識又挪了挪步子,探頭去看,容楚又挪了挪步子,將他擋住。
太史闌可不知道兩人這眼神官司,她甚至沒覺得這兩個男人的眼光灼熱,她一手扶著牆,一手拉扯著裙子,沒好氣地就要開口責問容楚,容楚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擋在她的唇上。
「別……先別說話。」他溫柔地道,「將這一刻的你,給我多留一會兒。」
太史闌一怔,抬起眼睛看他,她濕漉漉沾了水汽的眼神,越過他手掌上方,一瞬間神情溫軟。
迎上容楚微深的眸子,她便明白了什麼,唇角微微一扯,倒也沒有煞風景地繼續罵下去。
她唇角一扯,他的掌心感受到那一抹笑的弧度,如此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笑容,他也忍不住心情震動,忽然想要做些什麼,留這一刻的她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彎下身去,一吻,輕輕落在她眼睫上。
那不過是輕輕一觸,觸及她濕潤的睫毛,細密而柔軟,像她內心深處隱藏起來的另一個太史闌,那種茸茸的感覺,又讓他想起芳草,開在心的天涯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便綠了兩岸山水。
她的眼睛在微微顫動著,這讓他起了一種憐惜的心情,他從來都是憐惜她的,哪怕她強大,獨立,決斷甚至霸道,所有人都認為她強到一個人就能撐起一片天,男人不過是她的附屬,可唯有他不這麼認為,他只認為,再強的女子,也不過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強,她們內心深處必然有其空缺和遺憾,有其想望和渴求,而一場愛情,沒有憐惜的心情打底,那不能稱為完滿。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總是從最初的憐惜開始的。
他的唇在她眼睫上停留,芝蘭青桂香氣在此刻忽遠忽近,她有點不習慣那種濕重的感受,想要讓,忽然感覺到那般憐惜的心情,她亦有微微觸動,像在荒漠裡竟然聽見葉笛的聲音,忽然覺得心中某處也似微濕。
他似乎發出一聲含糊的笑意,隨即離開,香氣一近又遠,她垂頭不動,先前要罵的話已經忘了。
這一垂頭看見自己的腳,赤足穿著木屐,緊緊靠著他的織金絲靴,望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人還是很可惡的,不能不僅不懲罰還給他佔了便宜去,這不符合她的公平準則,抬起腳就踩了他一下。
容楚倒沒想到這女人在難得小女兒嬌態的時刻,居然還能想到發飆,「哎喲」一聲,只是聲音裡調笑多於疼痛。趕緊退後一步,伸手一抄抄住了她腳腕,笑道:「你凶起來我倒也覺得挺親切的。」
他抓著太史闌的腳踝,心忽然又微微一動,手心裡的觸感絲緞般光滑,踝骨小巧精緻,正可一握,她不是幼年練武的女子,因此沒有骨節粗大的毛病,這給她留下了精美的輪廓,只是平常掩在男裝裡浪費了,此刻他握著,掌下肌膚柔潤得似乎流水,觸著了又覺虛幻,忍不住指尖彈動,想要多摩挲幾下。
可惜有人不許他摸。
司空昱已經從驚艷的呆滯中甦醒過來,一眼看見兩人這曖昧的姿勢,先是一怔,隨即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先一把拂開容楚的手,容楚正在發怔,給他輕易就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