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本王說,那本王就勉為其難說說。」康王瞇著眼睛,摸出一顆藥丸吃下,才道,「本王自己,對這洞沒什麼好感,不就是一些石頭麼?幾尊似是而非的天然雕塑,非要扯到什麼神女有心,仙郎相會之類的典故,實在荒唐得很,也只有那些情濃心熱的小情侶,才會信這些。不過眼下這裡就有一對情侶,不妨說個本王聽來的故事,這故事呢,其實也是本朝……」
「王爺還是小心走路的好。」容楚忽然道。
「無妨,無妨。」康王哈哈一笑,「你容楚恨不得我死在這路上,此刻怎麼忽然擔心起我來了,怎麼,是不是有什麼話你不想聽麼?」
「無話不可予人聽,無事不可對人言。」容楚笑,「那麼,請。」
「國公還是很聰明的,知道有些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還不如裝坦蕩。」康王輕飄飄地讚了一句,才道,「話說就是本朝,有兩個世家,一文一武,兩家老爺本是同年,科舉入仕之後,其中一家老爺棄文從武,鎮守邊關,另一家老爺沒多久,也被派往邊疆任職,之後兩家老爺官場浮沉,幾遷幾調,說起來很神奇,接連三次,兩家老爺明明一文一武,任職卻都在同一地域,如此也算難得的緣分,兩家因此走得極近,老爺們是同年,兒子們拜了兄弟,其中還有對年紀相仿的小兒女,武將的兒子和文臣的女兒,自小青梅竹馬,兩家大人都笑談,還不如結個娃娃親,只是因為男孩父親是武將,變數太大,才沒有正式結親。」
三個人都靜靜聽著,沒人插話,司空昱偏頭瞧一眼容楚,又瞧一眼太史闌,那兩人忽然都深沉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只有三個字「沒表情。」
「後來文臣調往京中做官,過了幾年,武將功成名就,也回京中任了閒職。兩家又重新走動起來,那時候兩家兒女都已經長成,少年十六,少女十四,正是豆蔻年華,日常也沒什麼拘束,時常約了一起去參加京中花會茶會,踏青游節,兩人都才貌出眾,京中貴族看這對少年男女中,都覺得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有一年冬天,一群京中貴族少年約了去遊玩琉璃洞,說雪中看琉璃別有趣致,其實洞中琉璃,和外頭的雪有什麼關係?但這些人就覺得好,約了很多人去玩,其中還有宮中的人,浩浩蕩蕩一大幫,那對少年男女,也在其中,還有那少女的姐姐,那姑娘快要參加選秀了,想要在進宮前好好輕鬆一下,家裡也就破例同意了。」
「那天一開始還是晴天,忽然下了雪,還越下越大,山上很冷,大家都擁入洞中,因為洞中平坦,還把馬也牽了進來避雪,馬嫌冷,不住用蹄子踏地,也不知道是馬不斷踏地引發震動,還是人太多引發,總之沒多久,進洞的人就呼喊起來,說洞塌了。」
司空昱聽得一驚,回頭看容楚,變幻微光之下,容楚神情有點遠,也有點冷,太史闌則瞇著眼睛,似乎聽得很入神。
「洞塌了,眾人都驚慌起來,好在洞不是全塌,甚至不能算塌,只是有幾處地方塌陷了大洞,有些嫌外頭吵的人,進入洞深處之後掉了進去,順著地下道滑不見了,這些滑不見的人當中,有那對文武世家的少年男女,有一直獨行進入洞深處的少女的姐姐,還有幾個宮中來人。」
「眾人急忙出洞尋求救援,雪大,山路難走,人又驚慌迷路,足足走了一日才到山下,又費了一日功夫帶人進洞上山尋找,最先找到那對少年男女,在一處下行洞的縫隙裡,兩人都已經昏迷,緊緊擁抱在一起,少年還保持著用胳膊擋住外頭落下的尖利山石的姿勢,少女則蜷縮在他懷裡。」
司空昱又瞧了瞧容楚,容楚竟然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容有點諷刺。
他倒一直沒有去看太史闌,似乎覺得沒有必要。
康王喘一口氣,繼續道:「這一幕當時很多人看見,都會心一笑,覺得好事將近,這對男女雖有小難,但因此成就良緣,也算因禍得福。將兩人救出後繼續向內搜索,救出了那幾個宮中來人,最後,找到了那個少女的姐姐……」
他停了停,才道:「她死了。」
一瞬間他語聲有點蕭索。
太史闌這才詫異地抬頭看他一眼,在她的印象裡,康王這個人,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有小奸狡卻無大精明,性格像一團混沌的爛泥,有可能遇上烈日,變得硬梆梆直至滿身裂;但也有可能遇上暴雨,忽然又軟了下來成一攤泥水。總之,她覺得這個人,心思浮動,喜怒無常,是個不可靠,也沒真感情的人物。
沒想到他對那個早早死去的女子,卻有種真正珍惜的惋惜。
這裡面,是不是發生過什麼?那落洞的宮中來人裡,是不是有他?除了他,還有誰?
容楚的神色也有些變幻,似乎想起了那個意外死亡的少女,不過,到底是不是意外,已經無從查考。
有些事,已經深埋在舊日裡,誰也不願掀動,若不是今日康王提起,他也忘記那個少女的模樣。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死了人,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情,琉璃洞後來便很少有人再去,一處名景,因此生生廢棄。」康王道,「不過後續卻還沒完,一個月後,宮中選秀。那個妹妹,被選中進宮,代替了她死去的姐姐,成為了皇帝的妃子。」
「一對有情人就這樣生生被拆散了。」康王扼腕地道,「此事男子家族一直保持沉默,畢竟對方是皇族,之後這男子多年不娶,雖有未婚妻,但每次未婚妻都莫名死亡,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忽然笑瞇瞇轉過臉,問容楚,「晉國公,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這個我不知道。」容楚也笑容可掬地道,「我只是知道,王爺您編故事的本領真是越來越令人讚歎了。」
他語氣輕而譏誚,充滿一種說不出的諷刺,從聽這個故事開始,他的眉梢眼角,都滿滿這樣的意味。
太史闌端著下巴玩味地瞧著他,心想這神情怎麼看都不是心虛,但到底是因為這個故事真相荒唐覺得諷刺呢,還是因為愛人劈腿覺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