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前只剩下他和她,陽光斑駁,冬日晴好。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原因,她的側臉比初見時顯得柔和,眸光不再尖銳如箭,開始藏鋒斂芒,起伏深沉。變幻間也如深海。
他忽然覺得,機會是有定數的,過去了一次就失去一次,耗費盡了緣分也就盡了。
他驅動輪椅向前一步,忽然握住了太史闌的手。
「我想……」他握緊了她的手,不容她掙脫,「我想問問你……」
「好!上鉤了!」忽然一聲歡笑傳來,隨之有水波嘩啦揚起的聲音。
他的話被這一聲突兀的笑打斷。太史闌沒聽清,偏頭疑問地看了看他。
他還想說,可是太史闌已經抽出手,心神不屬地站起來,轉頭對那邊叫道:「喂,動作輕點,別扯裂了傷口!」
那頭又是朗朗一笑。
司空昱的眼神,徹底暗了下來。唇角緊緊地抿成一線。
他不再說什麼,自己驅動輪椅離開。等到太史闌注意力從容楚身上返回,想要和他說什麼的時候,看見的已經是他孤獨離去的背影。
太史闌看著他身影被層層疊疊的冬木覆蓋,不知怎的心底微微蕭瑟。像看見天際雁南歸,卻有一隻孤雁,因傷因迷路,無奈地掉隊。
明年春草發,北雁回,那一片蒼青的天涯裡,是否還能找到昔日的影子?
她抱起了雙臂,覺得極東的冬來得真早。
隨即她笑了笑,因為她安慰地看見,昭明郡主在路的盡頭等著他。
司空昱緩緩前行,並沒有看見等候的昭明郡主。
他眸子裡一片空茫,心底只反覆流過剛才想要問她的那句話。
「你不顧生死撲出來救我,是不是因為……有一點喜歡我?」
司空昱離開後,原本流傳的一些關於當日的流言,漸漸也消散了。
現在大家的新說法是,那天司空昱沒找到南齊藏的東西,想要奪走太史闌找到的釵子,黑暗中誤撕了太史闌的衣服,而太史闌勃然大怒,撲上去要揍他,正好司空昱點燃火折子要尋落在地上的釵子,兩人當即都著了火。
這個情節很符合雙方的立場和性格,人們和他們的小夥伴們都立即信了。
國公的面子也被挽救了。
其間各地的隊伍也開始逐漸返回,熱鬧的雲合城空了許多。太史闌讓花尋歡帶著二五營也先回去,等著朝廷封賞,結果二五營沒人肯走。都說要等她一起。最後還是花尋歡楊成史小翠留了下來,其餘人由沈梅花等人帶回。回去的路線無需再經過五越附近,作為天授大比的功臣隊伍,二五營會受到沿途官府的熱情接待和保護,安全不會有問題。
太史闌不走,是因為她還有個地方要去。
不過她現在有點急了——因為容楚也沒走。
按例,容楚現在該和她分開了,她要回西凌,而容楚則必須回京覆命。但是她賴著不走,容楚竟然也賴著不走。當然兩人的理由都是——哎呀我痛,養傷。
極東總督可不希望這倆尊神死賴在雲合城,尤其太史闌,誰都感謝她,但誰都覺得她就是個惹事精,她所到之處,沒麻煩變成有麻煩,小麻煩變成大麻煩,連年年不死人的天授大比,都搞得血流遍地凶險無比,現在已經有人說她是天煞星下凡,到哪裡哪裡血光漫天。
聽說東堂因為此次損傷慘重,皇帝勃然大怒。確實,最重要的天授者被殺,白皎雪驚嚇半瘋,親王將軍世子全部重傷,這樣的後果東堂也承擔不起,之後東堂屢屢叩邊挑釁,很有來一場戰爭的意思。皇太后宗政惠為此也勃然大怒,說太史闌為求勝行事無度,要扣她的賞賜,遭到了朝中眾臣的激烈反對,據說朝廷已經吵了三天了。
這麼一個殺神誰也不願意留著,極東總督為此三天前就開了歡送會,可是歡送會開完了,歡送會上剩下的水果也吃完了,殺神還沒走。
殺神早上一大早起來,踢踢腿,動動手,覺得傷已經沒大礙了。伸手招來趙十三。
「交出來吧。」她瞇著眼睛道。
趙十三一臉呆萌狀看著她,「啊?什麼?我沒偷吃景泰藍的糖果。」
景泰藍迅速翻了翻自己的小背包,稍停,思考,尖叫。
「啊啊啊我說怎麼最近糖果少那麼快原來都是十三叔叔你偷了啊啊啊偷兩萬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趙十三摀住耳朵,老淚縱橫——人家哪裡愛吃糖?人家明明是怕你吃糖太多傷了牙齒又不想給太史闌告狀害你屁屁被揍只好把你糖扔了你怎麼能這麼恩將仇報……
「不想在以後的日子裡不停地被景泰藍魔音穿腦,就交出路線圖。」太史闌對他露出兩顆白森森的牙齒,「那天跟著萬微走畫出來的路線圖。」
「不懂,你說什麼?」
「景泰藍。」太史闌關門放景泰藍。
「十三叔叔,公公未來的兒子一出生,我就給他一個驍騎將軍銜,你說好不好呢?」景泰藍四十五度天使角微笑。
「好呀好呀。」
景泰藍攤開小手。
趙十三左顧右盼,從他身邊過,袖子一卷,啪嗒掉下一個東西,趙十三好像沒聽見,頭也不回地去了。
景泰藍踮起腳,獻寶地給太史闌送上戰利品。
太史闌接過,另一隻手還攤開著。
「嗯?」她對景泰藍挑眉毛。
「嗯?」景泰藍對她四十五度天使困惑角。
「嗯?」太史闌嘴對著他的小背包努了努。
「啊?」景泰藍唰一下摀住背包,「麻麻你說過只要我幫你就不管我吃糖的!」
「我今天扮演宗政惠,謝謝。」太史闌伸手,手指動動,「嗯?」
景泰藍含淚將小背包送上,眼神哀切。
「這個慘痛的情節是為了讓你記住,」太史巫婆愉快地掂了掂包袱,陰惻惻地道,「宗政惠給你的一切許諾,都是不可信的。」
她愉快地吃著糖走了。
景泰藍掩面淚奔而走……
演完巫婆的太史闌直奔容楚那裡,和他告別,「我剛收到西凌總督的信,說昭陽城最近忙不過來,要我快點銷假上班,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