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冰冷的車窗。
車窗內還滿染他的淚水。
景泰藍立即明白了,小手緊緊地貼過去。
五指相貼,和心最近的距離。
一霎那目光對視。
她用口型說:「等我。保護好自己。」
他點頭,眼睛一眨不眨。
隨即太史闌放手。
放手那一霎,她清晰地看見那小小的手指一蜷,似是想要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然而最終抓到的只是滑溜的晶體。
看得見,摸不著,最遠的距離。
太史闌終於勒馬。
馬車周圍的護衛鬆口氣,幾乎立刻,馬車便從她身邊馳過,最後一霎她只看見孩子仰起頭,四十五度角,一個微笑。
竟然在笑。
雖然那笑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雖然那笑眼角淚痕猶在,雖然那笑笑得艱難,但那真的是笑。
這樣一個笑容浮光掠影,被馬車迅速載走,她卻如被刀劈中。
一直以來她驕傲自己將景泰藍教得很好,終於教會了他堅強和擔當,可當這一日他真的堅強又擔當,她卻終知心痛。
就該讓他放縱、恣意,痛享這一段短暫難得的童年,做個沒心沒肺,在該笑的時候笑,在該哭的時候哭的傻孩子。
她咬牙,望天,一動不動。
黎明的晨曦裡,似雕塑。
不知多久之後,馬車的黑點都已經看不見,她才霍然策馬轉身,發瘋般地回奔。
馬跑了一夜,已經跑不動,到了一處樹林前,腿一軟,長嘶一聲,向前一衝。
她被馬拋了出去,卻沒有落在堅硬的地面上,一匹馬疾馳而來,馬上人躍起,將她接在了懷中。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
他總是在的。
太史闌抓住他衣襟,低頭,默然半晌。不言不動。
容楚也不說話,甚至沒有安慰,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手勢輕柔,似父親拍著令他憐惜的女兒。
太史闌渾身一震,將他衣襟一扯,眼淚嘩地一下湧出來。
她不愛流淚,穿越至今甚至沒讓誰看清楚她的淚水,然而此刻,她的淚水瞬間將容楚衣襟打濕。
容楚歎息一聲,仰起頭,抱緊了她。
他的胸前很快濕涼了一大片,卻又能感覺到她肌膚的溫暖和柔軟,這種冷熱相交的感覺也如此刻心情,心疼又歡喜。
心疼她此刻的寂寥,他知道她有多愛景泰藍。
歡喜她此刻的寂寥,從此後那個小跟屁蟲滾蛋了,他終於可以獨享她。
當然後一種心情就不必和她說了……
容楚抱著她,體驗這強硬女子難得的脆弱,他願意她多流些淚水,好好放縱。
這人生裡所有的淒傷和苦痛,他不願她永遠那麼堅強,把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壓出重重的磐石。
會哭會笑,會在他懷中哭笑,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頭吻她的額頭,吻她的眼睛,那些冰涼濕潤的觸感,令他心頭也像緩緩流過一道河,河裡順水流去無數的心燈,飄搖著顫動的光。
那些冷而馥郁的香氣,正是屬於她的獨特,不經意,卻輕易徹骨。
她似很疲倦,沒有回應,卻也沒有拒絕,此刻的她有種難得的輕軟,像一片終於卸下風霜的薄薄的葉子,在他的天宇之下緩慢迴旋。等著蕩入人生的安適。
一直以來,他給她的安適。
有他無需顧慮,有他無需在意,有他就有安心,像走在黑夜,卻知道黎明就在前方。
她身邊不乏優秀男兒,然而最終她選擇了他,是因為,這世上,能給她這一片山般巍然感受的,只有他一人。
多少人以為她堅強,卻不知女人再堅強,也渴望有那麼個人,讓自己——向後仰,遇見他臂膀。
她向後仰,靠上他臂膀,芝蘭青桂香氣,她覺得這是天下最好聞的味道。
容楚抱著她,微微傾身,此刻的太史闌,輕軟,連骨骼都是柔的,眉宇間疲倦而淡淡滄桑,有種願意將自己全心交付的暗示。他忽然心動。
這一刻的她,風韻獨特而難得,終她一生少有的軟弱,讓人想輕輕採擷。
容楚緩緩撫上她的臉,將她的腰更摟緊了些,試探地去解她衣領。
沒有遇到抵抗,卻感覺到她呼吸的悠長,容楚藉著薄薄的晨曦一瞧。
睡著了……
容楚:「……」
這女人,什麼時候能不煞風景……
雖然睡著了一樣可以佔便宜,可容楚終究捨不得,他知她心傷別離,一夜奔馳,早已精疲力盡,還是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如果驚擾了此刻她在他懷中的安眠,或者以後她就再也不肯在他懷裡安眠了。
想要長久睡,先得別亂睡……
容楚怕驚醒她,只得抱著她找了樹林裡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下來,將她放在自己腿上,給她安置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自己閉目調息。
太史闌這一覺直到快正午才醒來,一睜眼就看見容楚的臉,燦爛而斑駁的日光自樹縫裡透過,照得他眉目沉靜如畫。唯有一雙眉微微挑起,帶三分縱橫天下的睥睨之氣。
前幾天下了雪,林間薄雪猶在,他一身珍珠色雲錦長袍,趺坐在薄薄的雪間,在林間微微虛幻的光線中,望去不似人間中人。
不過身下觸感真實,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真實,溫暖而美好的氣息,令她貪戀。
她沒有動,也不想驚擾了他,看見他下巴起了微微胡茬,想著這幾天他其實也奔波勞累,那麼愛漂亮的傢伙,沒來得及好好打理自己。
她伸手,想要找找他鬍子的手感,這樣子的容楚,高貴中難得幾分頹廢落拓,也是別一番風情,平日也難見。
手一伸,忽然覺得領子不對勁,低頭一看,呵呵!
領子已經開了兩個扣。
扣子被解了,誰幹的?
當然是那只無時無刻不想揩油的容狐狸。
太史闌唇角扯一扯,伸出的手轉了方向,落到了容楚的衣領。
她也開始解他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