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時說也無用,沒證據。
太史闌原本可以拿到證據,她制住那校尉就可以以人間刺逼他吐真,但她卻不想現在揭穿。
何必拆穿,自己畢竟現在在人家地盤上,逼得狗急跳牆大家都沒好處。不就是玩陰的?你陰過來我陰過去咯。
「國公,你瞧,」沈夢沉笑道,「你的安危確實是個問題,殺手防不勝防,看來我等為你安排護衛真是做對了。」
眾人瞠目看他——沈相您臉皮真厚。
「是極是極!」容楚呵呵一笑,不再理他,伸手召喚太史闌,「你,對,你過來,我瞧你很機靈,就做我近身侍衛吧。」
太史闌瞪他一眼,扭頭就走。
「國公。」早已習慣男女主子風格的周七立即道,「小傅雖然聰明,但天生聾啞,性子又暴,不服管束,屬下還沒調教好,可不敢撥到您身邊伺候。」
「你調教不來我親自調教便是。」容楚對太史闌一喝,「過來!」
太史闌自顧自上馬。
容楚面子下不來,一步跳過去,拉著她就往下扯,太史闌看也不看回身就是一拳,打在容楚胸膛上砰地一聲,容楚大怒,也一拳擊中她胸口……
然後兩人就扭打起來了……
然後大燕官員就張嘴吃風了……
然後兩人打著打著,其餘護衛就來拉架,有意無意,把大燕這邊緊緊貼過來護衛的隊伍都擠到一邊,不少大燕士兵還挨了一拳半腳。
等他們翻翻滾滾打完,四面清場,連帶沈夢沉在內,所有大燕官員都被迫遠遠避開。人群竄來竄去,大燕官員躲在一邊一邊看熱鬧一邊搖頭咋舌,無法想像堂堂南齊王公竟然會當著異國官員的面和自己的護衛扭打成一團,這臉面也不要了麼?
周七淡定地解釋,「我家國公特別平易近人。」
打完了的容楚拍拍衣裳上的灰,強硬地拎著太史闌,扔到自己旁邊的馬上,又命給自己的馬換了馬鞍,才勝利地轉頭,問沈夢沉,「沈相,可以出發了麼?」
大燕官員噓聲低低——不就在等你打完麼?
相比其他人的震驚不屑,沈夢沉倒是當真宰相城府,從頭到尾就沒有驚異之色,聽見這一句也不過一笑,「好極,想來我國禮部也已經等了很久了。」
當下文官上轎武官上馬。一行人浩浩蕩蕩準備出發,容楚剛剛上馬,忽然驚叫。
眾人嚇了一跳,以為這回馬鞍又有事,誰知他老人家輕輕鬆鬆從馬上跳下,怒道:「這什麼爛馬鞍!坐著太不舒服!本國公腰不好你們不知道?這樣的馬鞍一坐就腰痛,等下一路顛過去,到了地頭見了貴國皇帝卻不能彎腰施禮,這多失禮?不行,這事關係國體,必須換,立即換!」
「是!」周七立即大聲道,「不過屬下這裡已經沒有備用的馬鞍,是否可以在附近購買?」
「本地購買的能信嗎?」容楚怒道,「剛才那馬鞍你又不是沒瞧見!這要再來根針,我小命沒了不要緊,豈不是害燕國擔上暗害南齊來使的罪名?這萬萬使不得!」
「這個……」周七眼神瞟向大燕官員,「我家國公沒馬鞍就不能上馬,不能上馬便不能出發,不能出發就不能按時抵達燕京,不能按時抵達燕京就會誤了貴國官員向皇帝回復的時辰,誤了時辰……嗯。」
大燕官員們只好紛紛表態,可以為南齊國公提供絕對安全舒適的馬鞍,並命人立即奉上各種精緻馬鞍供國公挑選,容楚一個個瞧了,不停搖頭,「太高!太低!太軟腰沒處著力!太硬咯人!太難看!太劣質……」
地上扔了數十個馬鞍,眼看日頭老高,國公再選不到合適馬鞍,這時辰就真耽誤了,耽誤了時辰南齊國公不會有什麼問題,大燕卻有一批官員要被處罰。
大燕官員暗罵,這是誰吃飽了撐的下手暗殺惹怒了人家?之前南齊國公還算配合,沒事人家也不會鬧這一遭,現在人家沒法追究就開始為難你噁心你!
大燕官員終究覺得理虧心虛,只好繼續加緊找馬鞍,容楚卻將眼光盯住了沈夢沉的馬鞍,「在下覺得沈相這馬鞍看來似乎甚好。」
大燕官員的目光齊刷刷射過去,眼神裡充滿了渴望和求救。
啊!難得國公看中,沈相你就趕緊奉獻了吧!
沈夢沉迎著容楚笑吟吟的目光,也微微笑了笑,「既然國公難得喜歡,在下自然雙手奉上。」
當下下馬,命人取下自己的馬鞍給容楚裝上,自己隨便換了一個馬鞍。
容楚並不上馬,用手在馬鞍上仔仔細細摩挲了一遍,十分喜歡般地道,「沈相的馬鞍就是好,高低大小都合適,摸著也舒服……不過我忽然又不喜歡了。」
眾人被這天馬行空的最後一句驚得眼睛一睜——不是吧,又要出蛾子?
「還是還給沈相吧。」容楚命人將馬鞍解下,還給沈夢沉,隨即又笑道,「哎呀,覲見有時辰限制的,我是個好說話的人,可不會讓諸位為難,這樣吧,沈相你解下來的這個馬鞍,嗯,換給我好了。」
大燕官員拎著心,緊張地瞧著這個翻來覆去的磨人的南齊大公,生怕他再來句「馬鞍是很好的,可我忽然不喜歡的。」
還好,這次容楚沒再折騰下去,輕輕鬆鬆就上了馬。露出一副滿意神情。
大燕官員趕緊再次上馬的上馬,上轎的上轎,準備出發。
但領頭的沈夢沉,忽然不動了。
他立在馬前,瞟著那馬鞍,一動不動。眾人都詫異地瞧著他,試圖用目光催促。
沈夢沉忽然皺了皺眉,道:「對不住國公,我忽然有些不舒服……要麼您先去?」
「沈相可是病了?」容楚立即關切地探下臉,「腹瀉?風寒?頭風症?痢疾?我這裡有藥。」
他揮揮手,周七立即配合地送上一顆顏色氣味形狀都十分可疑的碩大藥丸。
眾人瞪著眼睛——能再無恥點麼?你說出的四種病症狀病源完全不同,甚至相沖,你卻只拿出一顆藥來,你以為你這是萬能神藥?
沈夢沉當然不會理會。
「多謝國公美意,我這是老毛病,也無需吃藥,留在原地稍稍休息便好。」日光下他臉色微白,似乎真的突發痼疾。
「那麼請了。」容楚這回很痛快,也不糾纏,帶著浩浩蕩蕩的出使隊伍前行。他一走,他的護衛和隨軍便迅速跟上,大批大批的人馬佔據了官道,將跟來護衛的御林軍擠在一邊。
沈夢沉含笑立在原地看隊伍遠去,直到隊伍走遠唇角笑意不散。
等人都走盡,他的護衛用劍尖挑著那馬鞍走了過來,為難地道:「主子,我們搜尋許久,未曾發現有什麼不對……」
「你們當然發現不了不對。」沈夢沉看也不看那馬鞍,「因為根本就沒有不對。」
「啊?」護衛一愣。
主子知道沒有不對,那還不敢坐這馬鞍特意找借口留下來幹嘛?平白惹人懷疑。
他們原本還準備在路上再給那南齊國公下點絆子呢……
「我留下來,就沒有任何問題。」沈夢沉衣袖一拂,將馬鞍拂落,「不過我如果跟上去,就有問題了。」
他轉身走回屋內,並不打算給還沒明白的護衛進一步解釋,只拋下淡淡一句話,「通知他們,容楚不是簡單角色,放棄計劃,另尋機會。」
「可是主子……」那人有點不甘心地向前一衝。
主子心中有大計劃,需要一場罪責和一場變亂,南齊國公的到來是個絕好的機會,為此主子做了充分準備,怎麼現在不過兩次沒成功,主子就放棄了呢。
沈夢沉沒有回身,深紅繡金衣袖裡雪白的手掌一豎,那人便不敢再說話。
他唇角笑意淡而倦,充滿掌握一切的瞭然。
「一切的計劃都必須能夠穩妥推行。」他淡淡道,「殺他,也許能。但已經做不到不落痕跡,那麼於計劃何用?」
他淡淡倦倦走入門內,走過迴廊,想著剛剛離開的那個男子,在心中微微喟歎一句——南齊國公,智人也。
所謂智者,未必一定指智慧,而是敢於當面戲耍天下的勇氣,是能屈能伸無視一切非議的疏狂。
為上位者,智慧心術誰也不缺,但身居高位久了,便有了體面尊嚴,並為那些體面尊嚴所限,是以曾有前朝霸王兵敗不肯過河不惜自刎,是以有今朝諸臣無可奈何被動應付南齊國公的刁難。
能真正放下這些的高位者,大丈夫也。
聽說南齊是幼帝,聽說這位已經退出朝野的晉國公依舊擁有雄厚的潛力,如果他有心……
沈夢沉短促地笑了一下,眼底有微微的快意,這快意來源於喜歡看見一切破壞和毀滅的心態。
他忽然又想到那個發現他殺手的濃眉冷面少年,不禁微微皺眉。
不知怎的,這人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危險而複雜。
很快他又隨意一笑——那又如何?反正這天下事,終究應該在他掌心。
他緩緩走過迴廊,深紅繡金長袍,迤邐一地迷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