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留在這裡。」李秋容吩咐所有跟隨的人,「我陪陛下進去。」
眾人恭聲應是,太史闌眼神一閃,這時候宗政惠在生產,就算是李秋容也不能進去,更不要說景泰藍,他帶他進去做什麼?
她心中在急速思考——內殿重地,無論用什麼理由,李秋容都不可能讓她再進入一步,但她也絕不能讓小小的景泰藍一個人去涉險,她現在該怎麼做?
太史闌之前在路上就想過到底怎麼處理這事,她想殺宗政惠,但不想殺那個無辜的孩子,以前她也許覺得沒什麼,但自從有了景泰藍,喚醒了她的母性,她便不願再親手扼殺任何一個孩子,所以在她看來,最好的處理辦法是等宗政惠生下孩子,想辦法殺了宗政惠,留下那個孩子。
但這一點要做到何其難?一旦讓宗政惠生下孩子卻又沒能殺了她,那麼第一個倒霉的就是景泰藍。就算殺了宗政惠,留下的孩子也會是一個定時炸彈,將來他要為母報仇來殺景泰藍怎麼辦?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所愛的人殘忍,她同樣不能讓景泰藍置身任何危險。這個難題終於難住了她,她想了一路,都沒能想出最好的辦法。
裡頭忽然發出一聲女子的尖叫,聲音淒厲悠長。
李秋容臉色一變,也顧不得再管她們,飛身衝向內殿。
他衝出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拉景泰藍,景泰藍卻一聲尖叫,跟著也衝了過去,「太后!太后您怎麼啦!」
院子裡的太監原本要阻擋,看見皇帝親身衝出,都怔了怔,趁這功夫,太史闌和花尋歡二話不說,也跟著景泰藍一步衝進了第二進院子。
太史闌衝出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猶豫。
因為景泰藍已經做出了選擇,她尊重他的選擇,之後便有什麼後果,她一力為他承擔便是。
「景泰藍。」她衝出去的時候在他身邊急速地問,「護甲穿著沒?」
「有!」
「好!」她咬咬牙,此刻她唯一的殺手鑭不是人間刺,不是腰間暗器,是眼前這個無比金貴的孩子,想要宗政惠輸,只要她敢拋出景泰藍!
「等下記得十三叔叔教你的落地方式!」她一聲低喝。
「所有人不許隨意走動!攔住陛下!」李秋容已經竄到內殿殿門前,橫身擋在殿前,厲聲大喝。
燈光下老李眉毛豎起一臉殺氣,裡頭又是一聲尖叫,「救命——」還有婆子們紛亂的低呼,「娘娘,用力!用力!馬上就好了,看見頭了!」
「拿布巾來給娘娘咬住!」裡頭有人在威嚴地指揮,「不能這樣叫喊失了力氣!」
「剛才那布巾給娘娘揮到地上弄髒了……」
「蠢材!」啪地一聲耳光脆響,「還不趕緊去換!」
女子瘋狂的尖叫聲和婆子們緊張的催促聲外,殿內再無聲息,過了一會,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門開這一刻。
太史闌忽然衝前一步,一把抱起景泰藍,扔了出去!
她這一下太突然,攔在她們面前的太監直愣愣地仰頭,看著景泰藍飛過頭頂。
他可以拔劍攔,但是這是皇帝,他沒那個膽量拔劍將他攔腰砍斷。
連擋在階下的李秋容都愣了一愣,雖然在他的認知裡這不是皇帝是個傀儡,但好歹傀儡扮演的是皇帝,眾目睽睽之下對皇帝出手,之後會不會給太后帶來後果?
他只愣了一瞬,便下定決心,抬手一引準備將景泰藍的身子引開,順便給這小子下點暗手,讓他在該死的時候快點死。
他手剛剛抬起。
景泰藍身在半空忽然對小肚子一拍。
「嗡」一聲低鳴,聲音極低卻震動猛烈,聽得人連心都似乎顫了幾顫,感覺到四面空氣都似乎被震裂。
李秋容身為高手,一聽便知道這是極其強勁的機簧發射出的暗器,就這聲音震動的力度來看,這暗器的速度無法想像,大驚之下霍然向後一倒。
砰一聲他平平栽倒在高高的門檻上,後背被堅硬的門檻咯得幾乎要斷了,他緊緊閉著眼睛,只感覺到鼻尖上一涼一痛,幾股極其猛烈的風一竄而過,刮得臉上裂痛,隨即身後便是幾聲女子慘呼,匡噹一聲又是什麼東西墜地,有潮濕的液體灑了他一頭。
再然後就是一團風聲過,然後一個小身子蹦到他肚子上,藉著他肚子跳了進去。
老李給踹得腸子都險些翻出來……
這些事都發生在一瞬間,外面的人只看見景泰藍飛出,然後老李倒下,正好將殿門空了出來,然後殿門後幾個端水出來的宮女忽然也噴血四散地倒下,那小小的孩子落在老李的肚皮上,在他肚子上一蹦而起,直竄入了殿內。
等人們回過神,景泰藍早已踩著一地鮮血和屍首奔進去了。眾人張大嘴,吸進一口帶著濃鬱血腥氣的午夜涼風——剛才那個是皇帝嗎?不是小煞神惡鬼?
誰見過三歲娃娃不動聲色殺人,腳踹李大總管,看見一地屍首毫無懼色,踏血狂奔的?
太史闌唇角微微露出笑意,微帶驕傲——她的景泰藍,經歷過戰爭血火,洪水災難,殺過人,使過計,是這天下最強大的小孩。
李秋容忍痛爬起,一抹鼻尖一手血,鼻尖已經少了一塊肉,他也當真是忠心,捂著肚子便要回身去捉景泰藍。
太史闌忽然向前奔了過來,四面有太監想攔,花尋歡順手拔起身邊一棵花樹橫掃,「小心我的上天入地殺人無窮梅花針!」
她力大無窮,出手兇猛,全力一揮之下,樹上枝條四處迸射,人們紛紛躲避,太史闌趁機奔上台階,正迎上了李秋容。
李秋容一邊對裡頭喝道:「攔住皇帝!」一邊冷笑看著太史闌,他本就注意著這兩個「西局隨從」,如今見她們果然暴露,唇角笑意森冷。
太史闌卻在他面前一步停住,從袖子裡唰地掏出一張紙在他面前晃了晃。
老李一眼看清這張紙,瞬間好像被山砸了下來,險些晃上一晃。
這下換太史闌唇角冷笑,喝道:「歡!上來!」
花尋歡花樹脫手飛出,眾人紛紛避讓,她一個箭步上到台階,護在太史闌身側。太史闌已經將紙張收起,對李秋容道:「大總管,記住你的誓言。」
李秋容神情木木的,太史闌手指在唇邊一橫,做了個噤口的動作,隨即坦然從李秋容身邊走進殿中。
她從這絕世高手身邊走過,神情自如,花尋歡也是個膽大的,毫不客氣從他另一邊擠了進去。
李秋容沒動,也沒回頭,忽然一聲暴喝,「上頭侍衛,不可傷及陛下!」
嘩啦一陣破瓦聲響,隨即安靜。
看來宗政惠生產不可謂不小心,不避嫌地在屋頂上都安排了侍衛。
太史闌一步進屋,一眼看見景泰藍竟然沒有等她,小小的身影已經飛過地轉過紗幕屏風,繞過那群傻住的婆子,歡喜地撲入內室。
「太后!」他笑嘻嘻地叫,「父皇托夢讓兒臣來瞧瞧你,問弟弟怎麼還不出來?」
太史闌瞬間汗毛直豎!
「啊——」一聲慘厲的尖叫。
那叫聲言語無法形容,充滿恐懼和絕望,似一道帶血的閃電,劈在了所有人頭頂,滿屋子的人簌簌發抖,一個宮女直接暈了過去,太史闌這樣心志堅毅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太史闌衝上去,繞過紗簾,正看見景泰藍面對著宗政惠,而榻上披頭散髮的宗政惠的眼神……
那眼神也無法形容,但太史闌知道自己一生都無法忘記。
她瞧著宗政惠,宗政惠則直勾勾瞧著景泰藍,太史闌二話不說,抱住景泰藍一把將他向後拉,退出紗簾。
這小子今晚不知道怎麼回事,膽子大得出邪,話說得也奇怪,剛才那短短一句,其中意思之可怕,連她當時都渾身一麻,可以想像乍然看見他,又聽見這句最誅心的話的宗政惠的感受。
想必那一霎她死都不如。
太史闌伸手摸摸他額頭,生怕他衝撞產房,被什麼東西給附了。
一摸之下只覺得景泰藍額頭冰冷而兩頰火燙。身子也微微發抖,太史闌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忽然覺得心疼。
她原本不想傷及一個無辜的孩子,可是此刻看著三歲的景泰藍為心中的深埋的恨、為自己的生存和皇位掙扎,忽然就再沒了任何不安和猶豫。
世間何謂道德正義,她只想護佑自己愛也愛著自己的人。
裡頭的慘叫卻沒停,化作了一聲又一聲瘋狂的掙扎和呻吟,隔著一道朦朧的紗簾,她看見宗政惠翻騰的身影,似乎在床上不斷折騰,兩三個婆子拚命壓她也壓不住,也不知道已經生產了大半天的人,哪裡還來的力氣。
她還在不斷嘶叫,聲音已經低啞,婆子們滿頭大汗地喊,「……娘娘,娘娘,別亂動,別再亂動……」一個宮女匆匆奔出,端著一盆血水,心慌意亂,險些將那盆水潑在地下。
而宗政惠卻在尖叫,「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你滾開!滾開!我的孩兒……我的孩兒啊……你敢殺他……你們敢殺他!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