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彌看了妻子一眼,臉色不太好看,也不和她說話,轉頭對太史闌和花尋歡淡淡點頭,道:「兩位姑娘不必驚嚇,老夫原本不該過來驚擾,不過老夫先前在門前失禮,想著還是該過來給兩位賠情,順便致謝相救小兒之恩。兩位聽說也是俠女之流,也不必拘禮了。」
花尋歡和太史闌本就是最不拘禮的人,何況容彌那年紀早可以做她們父親,連忙還禮,連太史闌都微微躬身。
她們兩人施的禮,讓容彌眼睛微微一睜,卻沒有說什麼。容夫人已經低頭笑了來牽他衣角,輕聲道:「老爺吃了沒?過來再吃些。王嬤嬤,快些來安排。」
她亭亭過來時,裙角不動,低首而笑的姿態,宛然一朵不勝涼風的水蓮花,容彌牛眼一瞪,似乎原本想不給她面子的,然而一眼看見她側臉,忽然眼神就軟了,板著臉坐下,咳嗽一聲。
太史闌抱胸有趣地瞧著,心想這就是以柔克剛?這就是女子的魅力?這角度真好看,這動作真優美,可惜這功力她一輩子都達不到。
她想了一下,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做低伏小的模樣,更想不出容楚擺出一家之主的模樣。
她覺得如果她小媳婦狀過去牽容楚衣角,容楚一定會嚇得跳開;容楚要擺出一家之主模樣,她一定會當場吐給他看。
每對情侶和夫妻的相處模式,原本就是不同的,每個女子降服她所愛的男子的方式,也是不一樣的。
不過……太史闌若有所思地想,老國公沒有再說什麼就坐下來,是不是秉承「當面教子,背後教妻」的意旨?容夫人做小伏低婉轉溫柔,是不是也只是為了在外人面前給他面子?
要不然,為什麼她一邊怯怯牽著他衣袖,一邊偷偷捏著他腰肉呢?
嬤嬤們加了椅子,備好碗碟,老國公自顧自坐下,太史闌離他近,嗅了嗅,嗯,馬糞味道一點沒了,很清爽。連頭髮都用刨花油好好梳過,亮亮的。
「剛才你們在說二五營?」容彌道,「你們住在邊境,竟然也聽說了這些?」
「麗京能聽說,邊境自然也能聽說。」花尋歡笑道,「剛才您似乎另有看法。」
「婦道人家,見識有限,你們不必理會夫人說法。」容彌轉眼就忘記對面坐的都是婦道人家,肅然道,「你們說的太史闌,別的事不說,她鍛煉二五營的方式就是極好的。寶劍鋒從砥礪出,二五營遇見她,是福氣。老夫聽說後,已經命人前往二五營,去問她當初將學生分組搭配的方式,以及和五越作戰的具體情形。」他搖搖頭,似乎有點感慨,「說起來,現在整個南齊,竟然只有太史闌及她帶領的二五營,和東南西北中五越都交戰過,擁有對五越作戰的第一手寶貴資料,有機會老夫很想和她好好談談。」
「是呀是呀。」花尋歡眉飛色舞附和,「五越當真是凶悍,尤其以中越佔據中樞……」她忽然閉嘴。
桌子底下,太史闌踩住了她的腳,對面,容彌目光有點疑惑地望過來。
花尋歡驚覺說漏嘴,急忙轉話題,「啊,也是聽說的。想不到老國公您對二五營的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那之後的天授大比您怎麼看?」
「那自然是極不容易的。」容彌瞇著眼睛,眼神偶一睜依舊如刀鋒,老而彌辣的姿態,「今年的天授大比是有史以來最凶險也最無勝算的一次,東堂有備而來,勢在必得。提出的比試方法匪夷所思,若非太史闌力挽狂瀾,此戰必敗。太史闌這一勝功德深遠,給了虎視眈眈的東堂當頭一擊,也為南方近海的戰事提供了喘息之機,可以說當初她守北嚴是護住了南齊的北大門,這一勝便是護住了南齊的南大門。今年南齊兩大危機,實則都賴她化解。」說完一口飲盡杯中酒,道,「朝中百官說她陞遷過快,南齊立國來未有之異數,一年未到,已經二三品大員。天授大比獎賞一下,連升三級,那就是一品大員,對比諸人多有微詞。哼,這些書獃子懂得什麼?要老夫說,太史闌此兩功,功在社稷,再厚封賞也當得起!」
花尋歡兩眼放光,滿臉潮紅,比誇她自己還激動,連連附和,「是極!是極!您英明!」
太史闌慢慢夾了一筷菜,還是那沉靜漠然模樣,倒更像個聾啞人,座上人也就更加不會注意她。
和花尋歡喜形於色不同,太史闌想得卻更多,誠然容彌口口聲聲誇她,卻未必是個好信號,聽他說話行事,便知為人端肅,一定是那種就事論事,公私分明的人。所以公事上推舉她,未必代表私事上也能接受她。
「如此說來,」花尋歡眉開眼笑地道,「對於如今傳言的,國公和太史大人相互有情,即將成親,老國公你一定是樂見其成的了!」
容彌正在吃菜,聞言將筷子重重一擱。
花尋歡愕然看他。
「婚姻大事,豈可兒女自己做主?這等流言,以後不必再提!」容彌沉聲道,「我容家的新一代國公夫人,不求她出身名門,不求她富貴滿身,不求她名動天下,甚至不求她容貌出眾。但必須賢良端淑,恭孝仁順,少上一條,老夫都不依!」
花尋歡瞪大眼睛,舉著個筷子,已經快要結巴,「可可可剛才您您您不是在誇讚太史大人嗎……」
「老夫就事論事。單就功業來說,太史大人無可挑剔。」容彌正色道,「但這和她是否會成為我容家婦,毫無關係。」
「這這這……」花尋歡瞧瞧面無表情的太史闌,再瞧瞧氣壯山河的容彌,半晌才擠出一句,「誰家不想要這樣足可光宗耀祖的媳婦……」
「容家功業,已經足夠光宗耀祖,無需再為此經營,否則老夫也不會令容楚交出兵權,選擇歸隱。」容彌淡淡道,「世家選好婦。女子無才便是德。別說功業,便是那一無所有貧家女,只要她足夠賢良,便可為我容家婦;話說回來,便是功高蓋世,若無女子閨閣之德,老夫也敬謝不敏!」
席上一陣靜默,半晌容夫人輕輕一笑,「話說得這麼殺氣騰騰做什麼,沒的別嚇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