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誰?」花尋歡上下打量這少年,十三四歲年紀,穿著華貴,眉目秀麗,一雙眼睛微微上挑,竟然是桃花眼,實在是個俊秀少年,只是臉色微微蒼白了些。
那少年不答她的話,將她上下打量一陣,又瞧瞧太史闌,恍然大悟地道:「你們是不是那個什麼邊境來的?前幾天聽說要給你們收拾院子,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早知道你們來這麼快,我就該把東西早點轉移才對。」
花尋歡低頭看看那堆各地名產,道:「你是這裡的小廝?偷了東西藏這裡偷吃?」
她眼神狐疑,這少年穿著打扮實在不像個小廝,但如果是國公府主子級別的人物,又何必偷偷摸摸躲到這客院偷吃?
「我用得著偷吃?」那少年挺挺胸,神情不屑,「不跟你說了,還給我!」
太史闌忽然跳下假山,走了過來。
她身材高挑,步伐穩定,走過來的時候,風拂起已經長長的發,髮絲微亂,青綢般拂開,而眸子是靜的,在背後一輪微黃的月色中幽幽閃光。
花尋歡忽然覺得此刻的太史闌很美。
那個少年眼睛又直了,剛才的囂張得意全數不見,手趕緊縮回去,在袍子上擦了又擦。
太史闌看一眼那些東西,忽然道:「這些東西哪來的?」
那少年似乎也沒想起她應該是聾啞的,立即緊張地答:「那個女人送的。」
太史闌眉頭一皺,那少年立即道:「就是外頭傳的那個我四哥的未來夫人啦。」
花尋歡怔住了,呆呆地瞧著太史闌——她什麼時候給容府送過東西?
她滿心疑惑,連這少年無意中洩露了身份都沒在意。
太史闌也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什麼,彎下身翻翻那些各地特產,這些特產所涉及的地域,都是她去過的。
「既然是你四哥未來夫人送的東西,為什麼會被你藏在這洞裡?」她問。
「沒人要唄。」少年撇撇嘴,「原來倒是好好收著的,不過前陣子母親忽然叫都拿去扔了。我瞧著可惜,叫嬤嬤偷偷拿了來,藏在這裡,這樣我就有零食可以下酒了,她們都管得我死緊,不許我吃這個不許我吃那個,非說我吃了會生病……」他忽然發覺自己說漏嘴,趕緊摀住了嘴。
不過太史闌已經明白了。
容楚想幫她先和府裡搞好關係,假托她的名義,每到一處,便購買了當地特產命人送回去。
她感謝他的細心,不過好像這樣做似乎也沒收到效果?
人心本就是天下最難拿捏的東西,老國公夫婦秉持了幾十年的選媳婦原則,不會因為幾件禮物就改變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太史闌就是全力討好,也不過是奴顏媚色。
花尋歡也明白了,偷偷瞧她一眼,眼神微帶同情。
「好了我說完了,東西該還我了。」那少年伸出手,又瞟太史闌一眼,想了想道,「如果你想吃,咱們也可以一起吃。」
太史闌點點頭,拿過花尋歡手裡的東西,順手往池子裡一扔。
砰通幾響,那些價值不菲的各地名產瞬間沉水。
「啊你幹什麼!」少年愣了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尖叫,「你憑什麼扔我的東西!」
太史闌瞧也不瞧他,跳上假山繼續喝酒,花尋歡一手拎起少年,笑嘻嘻地道:「登徒子,半夜闖入內院,偷窺黃花閨女,污人清白,沒把你送官就不錯了,扔你點東西還算客氣——滾出去!」
她心中有氣,抓著少年就把他騰雲駕霧送出了牆。
呼地一聲少年越過圍牆,落在門外的地上,花尋歡抬腿一踢,砰一聲院門關上。
院門又發出砰的一聲,是那少年擂門,隨即兩人聽見他在門外大聲道:「啊,是我失禮了,我是無心的,此處原本無人居住……唐突了兩位小姐……那個那個……請恕罪,請恕罪!」
花尋歡聽得他前倨而後恭,奇怪地搖頭笑,「一家子怪人!」
外頭那傢伙還沒走,還在喊,「那個……那個……還沒問小姐芳名!」
「芳你個蛋!」花尋歡怒從心底起,「有你這麼問名的?滾!」
「我又沒問你。」外頭少年似乎也有了怒氣,「像你這樣,粗俗太過也不成。你身邊那個,是誰?」
花尋歡抬手就砸了一塊石頭出去,石頭彈過花牆,外頭哎喲一聲,想必被砸了頭。
隨即有火光亮起,有人被這邊喧嘩驚動,趕了過來,一個婆子聲音驚道:「哎喲小少爺,你怎麼會在這裡?夫人在問您呢,還不速速回去?」隨即二話不說將人給拉走了。
花尋歡聽著外頭動靜小了,叉腰怒罵:「女扮男裝,還要裝模作樣,一家子神經病!」
「啪。」地一聲,上頭又砸下一個什麼東西,花尋歡一瞧,是一個酒壺,卻不是剛才那清酒酒壺,赫然是西凌三蒸雪的壺。
剛才太史闌扔特產的時候,酒壺倒在一邊沒有被扔出去,花尋歡也沒在意,此刻一看這空酒壺,眼睛一直,哎喲怪叫一聲,道:「啊太史闌你全喝完了?好歹留點給我啊!」
叫完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太史闌喝了三蒸雪?
三蒸雪以上好苞米三蒸三釀,再陳上十年,是西凌烈酒中相當有名的一種。花尋歡一反應過來就開始慘叫:「哎呀糟了!」
「一杯倒」肯定喝醉了!
花尋歡想到太史闌幾次喝醉的後果——一次殺人,一次悍然整倒了密疆公主,這次她打算幹啥?
何況這次她本就受了打擊,雖然一言不發,但難免心中鬱悶,不會去拆了容國公府吧?
花尋歡開始捋袖子,準備太史闌拆容楚家她就去放火,又遺憾蘇亞等人還沒聯繫上,打架就應該人越多越好的。
砰一聲太史闌從假山上跳下來,她眼神幽幽發亮,並沒有泛出血絲,反而多了一種醇酒般醉人的琥珀色,她表情也很鎮定,唇線抿成平直的「一」,沒什麼殺氣,卻只見堅定。
花尋歡熟悉這個表情,太史闌每次遇見困難,都是這樣的。如山之堅,也不過任她傲然豎刀而過,哧一聲剖一個星花飛濺。
太史闌大步從她身邊過,進了屋子,過了一會換了一身衣服出來,臉上的易容也洗了,還回了她本來面目。
要說晉國公府待客真是沒話說,衣櫥裡早已備好各式衣服,女裝男裝,長裙短裙,連太史闌比較喜歡穿的番服都有。
太史闌現在換的就是一身紫色的番服,紫色厚緞,半長的裙擺八幅鑲金色鳳紋,腰間金色寬腰帶,金色半長靴,袖口領口飾以黑色重錦。扎束得細細的腰,修長的腿,行路而來時衣袂飛舞,英氣和華貴共存。
而她狹長而明銳的眸子,耀著點奇異的光,瀲灩蕩漾,似月色和日光熔為一爐,成就天上顏色。
花尋歡瞧得眼前一亮,咂嘴道:「太史闌你最近用了什麼好胭脂水粉?我怎麼覺得你一日比一日好看了?」
太史闌淡淡一笑,她能用什麼胭脂水粉?這張臉倒是經常被各種易容藥物敷滿,那些東西不傷皮膚就不錯了。
她有點嫌棄這衣服華麗太過,不過這已經是衣櫥裡最簡單的一套了。
容楚家裡真是奢靡。
「我出去一下,你早點睡。」她關照花尋歡。
「你不是要燒國公府吧?」花尋歡瞪大眼睛瞧著她,「我去幫你潑油!」
太史闌唇角一扯,環顧一圈,「潑油幹嘛?這以後都是我的財產,我和我的錢過不去?」
花尋歡呆呆瞧著她,她以為太史闌今天受了刺激,八成要大打出手,然後一怒而去。不想這傢伙反倒更信心百倍,瞧她那眼神,國公府好像已經是她囊中之物一樣。
不過回頭想想,這也符合太史闌性格,遇強愈強,迎難而上。
花尋歡深信,這世上無論什麼東西,只要太史闌想搶,那麼誰也搶不過她。
「你打架可別丟下我。」她趕緊囑咐。
太史闌拍拍她的肩,「打什麼架,我們要以德服人。別跟著我,我不鬧事,稍後便回。」說完開門大步出去了。
花尋歡在她身後顫了顫。
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