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彌一直在悶悶喝酒,容夫人說的那些,他聽著,忽然覺得有點心疼。
他的小妻子娶過來時才十八歲,之後便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他一直以為她很適應並甘之如飴,到今日才知道她也會羨慕太史闌這樣的人生,知道她內心裡也有過想飛的慾望。
容彌的情緒低沉下來,原本對容夫人的某些觀念不太贊同,此刻也沒心情去說了。
太史闌將酒杯輕輕放下,阻止了對面想說話的容楚。
「我也有幾句話,想問問夫人。」她道。
「你說。」
「婚姻的真義是什麼?」
容夫人一怔,半晌答不出來。
「是相夫教子,是謹守禮教,是吃飯立規矩,是永遠落後老爺一步?」
容夫人想了想,道:「這是一個妻子該做到的事。」
「對,是該做到的事,但這些事,給你帶來愉快了嗎?」
容夫人不說話。
「給你家老爺帶來愉快了嗎?」
容彌怔了怔。
「你家老爺是因為你做了這些事而更愛你嗎?」
容彌臉皮子微微發紅,似乎對這個「愛」字有點不適應,吶吶地道:「和小輩說這些做什麼……」卻在容夫人急欲追索答案的目光中投降,紅著老臉道:「自然不是。老夫當初娶夫人,只是因為她那個人。」
還有句話他沒說——後來戎馬倥傯,留她在家侍奉公婆,她做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如今知道了,還覺得委屈了她。
兩老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太史闌卻並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第二個問題,請問夫人。」她道,「你認為兩個原本陌生的人走在一起,並能維繫一生的親密關係,最需要的是什麼?」
容夫人想了一會,答:「兩情相悅。」
這麼說的時候,她的臉也微微一紅,而容彌的嘴已經咧到耳後去了。
「第三個問題。」太史闌又喝一杯酒,道,「你認為人對於他人最好的態度是什麼?是尊重他的想法,愛他所愛;還是以自己的看法強加於他,只憑自己的認為的好惡來替他選擇?」
容夫人沉默了一下,道:「有時候,老人的經驗才是對的。」
「夫人這話自相矛盾。」太史闌將酒杯一擱,「聽聞夫人當初出身良好,青春美貌。據說還有進宮的機會。但夫人卻在一次和老國公的偶遇中,傾心於老國公,不顧家人反對,以韶齡入容家為繼室。老國公足足比夫人大了二十歲。」
容夫人臉又一紅,無話可答。
「夫人當初衝破家庭阻力,和老國公結成連理,這許多年過得也很幸福,所以老人的經驗,當真是未必對的。」太史闌道,「我也不明白,當初那麼有勇氣的夫人,經過了這麼多年,怎麼反而失了當初的靈性和自然,開始和你所厭惡的當年的你那些長輩一樣,也幹起了橫加干涉兒女幸福的事兒。這當真是多年的豪門貴婦人生活,讓您失了本心嗎?」
「我依舊是和你不同的。」容夫人反駁,「無論如何,我還是大家出身,大家族媳婦該做的事,一個妻子該做的事,我本身就能勝任。」
「什麼樣的事需要勝任?誰規定妻子該做什麼?」太史闌嘴角一抹譏嘲的笑,「灑掃縫補?有丫鬟婆子;伺候公婆?有丫鬟婆子;親手縫衣?有丫鬟婆子;準備湯水?有丫鬟婆子。這樣的家庭,大多的事情,其實都有人替你去做,但有一樣是替代不了的,那就是一個真正相愛、真正在意、真正願意讓她伴在枕側,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她也會覺得很幸福的愛人!」
室內一陣靜寂,容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睛亮亮的。
「所謂妻子的責任和義務。」太史闌又喝一杯酒,「不是門第,不是出身,不是是否溫柔賢淑,而是她是否有勇氣走進一個陌生的家庭,和所選擇的那個男人白頭到老,在患難時不離不棄,在得意時把持本心,在男人需要愛的時候給予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而所謂的婚姻幸福,也不是世人所謂的女子相夫教子,男人掙錢養家。多少家庭做到了這一點,多少家庭敢說自己內心幸福?那只是一個被規定了的常態,並不代表幸福的真正意義。只有當事的兩個人,真正覺得愉悅才算!幸福無關富裕貧窮,無關地位高低,無關誰是否賢惠誰是否溫柔——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自己喜歡的那個,無論有多少缺點,都是最好的!」
「所以,」她目光一轉,對聽呆了的所有人道,「我真心覺得容楚很好,我選中了他。我相信容楚也真心覺得我很好,終生非我不娶。在合適的時候遇上合適的人,並彼此喜歡,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珍惜,我來了國公府,我攪亂了你們的胡扯亂彈相親宴,我在這裡說了今年最多的話。所以我不接受任何的不珍惜和搗亂。現在我說最後一句——我來,不是來接受拒絕的,從現在開始,他是我的!」
「砰。」她將酒杯一放,氣壯山河。
每個人的嘴都張成O型,短期之內合不攏。
一桌子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此刻的太史闌,無意中喝了幾杯酒,微微酡顏,烏黑的眉梢微微上揚,像遠天之上高飛的雁的翅羽,眼睛則顯得更黑,更深,一泓深潭,卻又倒映著天際淡青色如玉的月色,那潭水便顯得蕩漾而清冽,閃出無數四射的碎光來。
眾人忽然都覺得微微窒息,靈魂都似被吸進了那泓深潭,被那樣冷而清的水波包圍,天地鴻蒙,萬物混沌……
隨即眾人被鼓掌聲驚醒。
大力拍掌的是花尋歡和容榕,一個歡喜得臉發紅,咂嘴道:「好,說得真好,我聽著好痛快。」一個眼淚又汪了出來,哭兮兮地道:「我就是喜歡她怎麼辦……」
容楚已經站了起來,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說啥了,直接該幹嘛幹嘛去了。
太史闌卻把手往下一壓,道:「坐下……坐下……今日難得人齊全,我總要把我想幹的事幹完……呃。」
她伸手在懷裡摸索,摸了半天摸出來一個小鐵盒,嗅了嗅,咕噥道:「草莓味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