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一怔,又是下意識一讓,蟹殼裡一點水翻在掌心。司空昱手指一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趕緊收回手,收手動作太快,手肘撞到海螺,剛剛熱起來的水都灑了。
太史闌向來萬事不在意,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只對著翻倒的海螺惋惜,四面看看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大海螺,正愁著又沒水喝了。一抬頭看見司空昱已經偏轉頭,默默凝住海面,眉宇間微微落寞。
她看了看他同樣乾裂的唇角,想了想,將手掌合攏托到他唇邊,道:「這裡還有點淡水,可以潤潤喉嚨,如果你不嫌我手髒。」
司空昱低下眼,正看見她掌心裡淺淺一點水,她肌膚淡蜜色,掌心卻是雪白的,紋路清晰,似橫斜的枝丫靜靜躺在水底,他心底又微微燥熱起來,並不想喝水,卻想將臉埋在她掌心,沉默洇沒在她的香氣裡,直至亙古。
然而他知道他不能,她也不許,她可以為大局不拘小節,卻不會允許情感上的放縱。
正如此刻喝水便是喝水,她送上的不是她的掌心,是水。
他沉默良久,最終慢慢俯下身,唇邊觸了觸那點水,隨即對她一笑。
「很香。」他道。
太史闌挑挑眉,不確定他是否在一語雙關,忽然有點懷念初見時單純又驕縱的那個少年。
環顧海面,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陸地,太史闌皺起眉——被吹到深海了?這要在海上漂上十天半月的怎麼辦?再遇上風暴怎麼辦?還有老海鯊之前說的吃人魚群,雖然海上風暴一陣亂卷,現在他們未必就還能遇上那群魚,但海鯊是經驗無比豐富的海客,他之前一定也曾算過風向和海流,將變化估計在內,他們遇上鯊魚群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司空昱站起身,迎著風向閉起眼睛,又看看海水的流向,最後有點不確定地道:「前方似乎有一片礁群,可能是近海的玉柱礁,這是離咱們靜海城最近的一處礁島,如果真是這裡,咱們還有希望很快遇上漁船回去。」
太史闌知道在大海上辨明方向是很不容易的事,聯想到他剛才取水的熟練手法,不禁笑了笑,「你現在倒像個老海客。」
「這段時日我幾乎天天出海,最遠去過黃灣島。」司空昱答得輕描淡寫,「也遇上過幾次風暴。最厲害的一次,三天沒喝水,在渴死之前發現了一隻半腐爛的青蝦,靠這半隻青蝦又支撐了一天,才遇上了過路的漁船。」他轉頭對太史闌笑笑,「所以我真的不渴,等下撈到海螺再給你弄水喝。可惜這漁船裡的漁網用具都沒了,不然就算漂個十天半月我也能把你養活。」
太史闌仰頭望著他微帶得意的神情,這一刻的他看起來終於有了最初的神韻,可是她並不想笑,忽然覺得有點心酸,這金尊玉貴的少年世子,終究是因為她,經歷了這許多原本可以不經歷的苦。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能及時救到我?」她沉默了一會,轉移了話題。
「我比你熟悉老海鯊,總覺得心裡不安,才要求跟在你身邊。」他道,「你被拖下水的時候我也從海天石的另一邊下了水,搶在那幾個挾持你的人前面進入了海天石下的通道,海鯊那邊的人水性好,武功卻未必怎樣,他們沒發覺,我出了通道順著一邊的石溝直接下了海,一直就潛在那舢板之下,舢板的位置在海鯊身後,當時天色暗,我叼了根特製的麥管換氣,你們都沒發現我。」
太史闌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冰冷的海水中等她。
司空昱輕描淡寫說完,站起身,「前方就是礁群了,這個礁群是靜海三大礁群裡相對最安全的一個,礁石上應該長有海蠣子,我去弄些給你吃。」
船艙裡還有半塊破碎的船板,是先前司空昱從海裡撈起來的,可以短暫划水,司空昱划著船,慢慢靠近那片礁群,露在海面上的灰黑色礁石上果然生著些顏色斑駁的海蠣子,正微微張殼,享受著黃昏的海風和日光。
靠得很近的太史闌,甚至已經看見那碗口大的海蠣子裡,露出的一團嫩肉,頓時覺得肚子一陣咕嚕嚕亂叫,此時船靠近最外邊一塊礁石,她伸手就去抓那海蠣子。
「小心!」司空昱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後拽,但已經慢了一步,太史闌的手指在接觸到海蠣子殼的那一瞬間,立即被劃破,鮮血滴落在海中。
「這地方少船來,這些海蠣子沒被驚擾過,邊緣十分尖銳,刀子似的,你千萬不要用手去捉。」司空昱有點焦灼地握著她的手,一邊握緊她手指試圖阻止流血,一邊皺眉道,「這缺醫少藥的,也沒法給你包紮……」
太史闌掙脫手指,隨意將手指在海水裡洗洗,道:「一點小傷,算什麼。」
這點小傷對她來說確實不算什麼,她也相信自己體質強健,不至於就破傷風了。只是剛才被司空昱握著手,竟然感覺到他手指粗糙,掌心微微有了繭,令她心中生了點感觸,有點發怔地看著海水。
這裡的海水已經漸漸恢復湛藍色,藍玉一般的深水裡一抹深紅的血絲淡淡洇開,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一時卻又想不起是為什麼。
「我說了我會照顧好你。」司空昱拍拍她,示意她安坐,從懷中取出一片薄薄的鐵片,鏟下一個最大的海蠣子,敲斷海蠣子的尾部,撬開殼子,裡頭一團晶瑩粉紅的嫩肉,在他掌心顫著。
「海中鮮物,以牡蠣和蝦最適宜生吃,」司空昱對太史闌揚了揚眉毛,「敢不敢?」
太史闌毫不客氣接過,閉著眼睛一口塞。
一股滲入心底的鮮味在口腔中瞬間瀰漫開來,連鐵石般的太史闌都被刺激得眉毛微顫。她也算吃過這天下的好東西,依舊覺得唇齒間那種柔韌又綿軟,飽滿又彈牙的感覺銷魂,而人間真正的鮮美滋味,無法用言語表達。
她懷孕後口味大改,開始喜歡鮮腥類的東西,此刻這牡蠣對了胃口,忍不住吃了幾個,卻又記掛自己肚子裡有小包子,海鮮吃多不好,半飽也就算了。司空昱看她不吃,才自己挖了幾個來嘗,他不過隨意吃了幾口,將剩下的海蠣子肉捧住,手臂浸入海水,漸漸便有一些魚蝦聞鮮而來,太史闌明白他的意思,要捉那些小魚,司空昱卻道:「不必。」眼看著很多小魚狡猾地來了又去,滑溜溜地果然難捉,倒是很多半根手指大的小蝦,自動彈入他掌中,被司空昱隨手一抓一大把,扔到船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