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一問,滿屋子都停了唏噓,唰一下回頭瞧他們,那婦人發了瘋一般撲過來要抱她的腿,太史闌一閃身讓開,看著司空昱。
司空昱有點奇怪地望著她,咕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愛多管閒事?」隨意上前看了看,道:「中毒,可以試試驅除。」
滿屋子的人又要跪,被太史闌都趕了出去,屋子裡只有他們兩人和那垂死的少女,司空昱漫不經心地點了那姑娘幾個穴道,手掌在人家背後一拍,那姑娘就噴出了一口黑血,眼瞅著氣色便明朗起來。
太史闌難得地起了羨慕之心,覺得有內功真的是件不錯的事兒,可惜自己經脈骨骼壞了,好容易調整得好一些,到這個年紀再從頭練起,永遠也別想有什麼大成就,頂多強身健體罷了。
回頭想想,南齊歷代將軍元帥,武功一道最弱的想必就是自己。
可這又如何?沒有武功不妨礙她執槍上馬,揮兵天下。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做南齊唯一不會武功的大帥也不錯。
「好了。」司空昱輕描淡寫地收手,回頭再在燈下看那少女氣色,雖然還蒼白,但黑氣已去,顯然逃過難關。
司空昱也有點疲倦的樣子,運功驅毒看起來輕鬆終究也是費力的事情,當先向門口走去。
外面的人得了消息一股腦地湧進來,隨即那婦人歡喜的哭聲再次響起,沒多久太史闌聽見腳步聲,卻是先前那個老漁民,帶著幾個年輕的小子追了上來。
追上來自然是一頓感謝,又問貴客有什麼要求,漁村能滿足的一定做到。司空昱擺擺手,道:「她中毒日子久了,傷了身子,我還可以給你們開個補養的方子,也不用去靜海城抓藥,你們這邊幾樣海物趁鮮了用上便行。」說著報了幾樣比較珍稀的,理氣補元的海物。
老漁民搓著手,面有難色地聽著,好半晌才訥訥地道:「公子爺,這海物若是往年也還不難,如今卻是難吶。咱們這裡,現在連個蝦皮皮都是海姑奶奶的,誰家私藏海貨,是要被綁上石頭沉海的……」
司空昱嗤地一聲,也懶得和他多說。太史闌卻忽然道:「老丈,你們島上有多少人?」
「三千多……」
「島主是海姑奶奶的人是吧?他掌管整個水市島,手下有多少嘍囉?」
「三十個……」老漢咂咂嘴。
太史闌冷笑一聲。
老漢也明白了她的諷刺意思,急忙訕訕地補充,「可是他們都有傢伙!」眼帶駭然之色地回頭瞧瞧,「有黑桿子!」
黑桿子是漁民對南洋簡易火槍的稱呼。太史闌淡淡問:「多少桿?」
「七八桿呢!」老人聲音更低,「南水岸家的二小子上次想留下點海貨做成親宴席,和他們搶起來,結果被一槍打斷了腿,生生成了瘸子……」
太史闌又點點頭,看了看老漢,沒說什麼便離開。司空昱跟在她身後,詫然道:「你是不是想煽動他們起事?剛才為什麼不說?」
「煽動也要找對對象。否則不過是打草驚蛇。」太史闌表情沉靜。
她還有個原因沒說,無論如何司空昱處於敵對立場,她要做的,和他要做的,根本上就是對立的。她向來公私分明,不會在敵人面前透露自己任何計劃。
司空昱卻似已經猜到她的心思,忽然沉默,兩人一路走回去,經過剛才那片沙灘,沙灘上沙像依然矗立,潮水在沙像腳下盤桓。
太史闌停下腳步,看著那片沙灘,司空昱神情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站在她身後一步。
太史闌忽然道:「塑得很好。」
司空昱一怔,隨即神情一喜,試探著伸手,慢慢遞向她。
太史闌又道:「明兒我也塑一個容楚,瞧瞧可比得上你的手巧。」
司空昱的手半空僵住。
太史闌已經大步走開。
她步伐乾脆,起落無聲,司空昱垂著頭,看著眼前那一排迅速迤邐而去的腳印,被潮水漸漸捲去。
同一時刻,麗京。
容府。
已經大半夜,外院書房卻依舊燈火通明,人影來去,一副忙而不亂的景象。
容彌的「憩虎堂」內,容彌高居上座,臉色陰沉,將一封快信憤憤擲下,大罵:「那個太史闌,真是不能誇她!瞧瞧她搞的什麼海天盛宴?一眨眼自個就陷進去了!」
幕僚們垂頭,想表現出一點同仇敵愾的情緒,卻又忍不住想笑——是誰前幾天抱著千里快信樂顛顛四處炫耀,到處誇太史闌整治靜海雷厲風行,收歸軍權手段奇妙,南齊自古以來少有之英傑來著?
「現在可好了,居然被風暴給刮跑了!這一刮不得十萬八千里?靜海誰來主事?就算她能回來也得一年半載,靜海怎麼辦?還有她自己,風暴,風暴啊!」容彌捶胸頓足。
幕僚們又垂頭——老爺子除了肯誇誇太史闌從政功績外,平常提起太史闌總沒好氣,今兒聽著怎麼這麼著急喲?
「容楚!你是睡著了還是怎的?」容彌口乾舌燥罵了太史闌半天,才想起一旁一直一言不發的兒子,立即轉移目標。「太史闌和靜海那邊出事,你就打算看著?」
正低頭將一封封密信比較閱讀,神色淡定的容楚抬起頭來,一笑,「那麼父親,我現在就去靜海?」
容彌立即啞口。
誰都知道容楚現在不能走,靜海在收歸軍權,麗京同樣也在要緊關頭,容楚身為主管軍事的輔政大臣,上任後自然被康王派系視為勁敵,包括整個容府和容家派系,都在康王和太后的警惕注視裡。
整個西局都動作起來,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朝中先後發生了幾起不大不小的事件,乍一看沒什麼要緊,幾個戶部主事喝酒誤事啊,幾個翰林評議國政啊,幾個部曹小官貪污受賄啊,幾個軍官吃空餉啊,一開始大多數人都沒有在意,但容楚卻提前警覺,將這些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的小案子聯繫在一起分析,發覺這是康王的鋪網之計,所有人看似沒有關係,其實最後都能指向三公和容府,到得最後一旦「深挖余罪」,就能軍政文三系統一,生生營造出三公「結黨營私,窺視軍權」之罪。